三一 残酷的攻城

骄阳似火,六月正午的气温高得出奇,站在寨子城楼上乔家的族长乔遮幕,任凭着额头上的汗水不住滴落,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热意,只能觉得一股凉气从脊背上爬过。他看着城外五百步外高坡上眼睛一眨不眨,扶着垛口的双手竟然在微微颤抖着。

在东门城外的正前方,一片黑压压的军队正在列阵,人数足有几万之多,这些都不至于让乔遮幕恐惧到这个地步。除了自己正面的敌人,他还知道在邈川城的其他三面,也有不少的军马围城,看样子今日有可能是要四面同时发起进攻。

乔遮幕在乔家族长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了,自家邈川城被人围攻也不是一次两次,邈川城处在湟州与积石军的边界。河湟之地原来同属唃厮啰管辖,而积石军却别属山南八部。自从唃厮啰自立一国,收服山南之心从来就没有平息过,只是他向来和西夏交恶,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党项人的进攻之上,与山南八部的战争时断时续。而这些战事,大部分都发生在邈川城一带,遮幕族也就是乔家族,就是唃厮啰进攻山南的主力先锋。

远的不说,就只在五年前,邈川城就经历了一场偌大的战事。当时积石军吐蕃大头人本溪哥城的臧征朴哥为报父仇,带着扎实庸咙部和鬼章部来攻湟州,近十万大军围城半月也没能破城,在湟州部族纷纷前来救援后,这才无奈退军而去。

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下来,乔遮幕早就不会因为敌人比自己人多而害怕了,敌人再多也未必能攻下邈川城。邈川城虽然并不险要,但是在缺少器械不懂得攻城之术的吐蕃诸部面前,守上十天半月是不难的事情。只要能够坚守十天,只在东北处两百多里的湟州第一大族鬼芦人的援兵必到,根本不惧别人的攻打。

邈川城之所以能够长期坚守,这得益于当初建设这座寨堡的前人。在这座城的中央山顶,有几处泉水流出,在山腰汇聚成一个小泊,寨堡中日常的饮水能够自给自足,甚至还能供应一些喂食牲畜,这也就是肤公城不惧怕短期围困的缘由。

乔遮幕的紧张,和城上其他的乔家战士不同,并不是来自于城下四面随时可能发起攻击的数以十万河州番兵,而是在敌人军阵之后一处高坡上观阵的一群人。站在城头上清晰可见,在阵后百余步远处一处高坡之上,有一群整齐的卫士拱立着一个人,那个人相貌是看不清楚的,但是耸立在那处的一面红旗却是能看得真真切切。大旗上只有一个字:“宋”!

这面旗帜是包约吩咐人上午临时制好的帅旗,边帅到来要指挥攻城,没有帅旗是决计不行的。这面旗帜上的一个宋字,让站在城楼上原本气定神闲的乔家族长心惊胆寒。宋字代表着什么意思?对西北番部来说无非两个,头一个就是军队的名字,城下这支军队是宋军。这一点任何人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河湟两州的头人们虽然对彼此并不算太熟悉,但是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这支军马是吐蕃人自己的部族军还是大宋的官军,甚至都不需要看,闻一闻味道就知道。那么就只有另一个解释了,指挥这支军队的主帅姓宋!

西北久战之地,谁能不知道边帅宋江的大名?除了安抚制置使宋江,秦凤路再找不出第二个能让河州番部头人们甘心俯首贴耳的人姓宋。乔遮幕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收到前面部族遭袭的时候,他便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河州人就算可以组织起这么强大的军力,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么团结起来共同进退。这件事情一定有人在掌控一切。

有人能够牢牢的控制住局面,令河州数十个部落抛开彼此之间的恩怨,要说有这样的人能做到的话也只能是一个人,那就是坐镇秦凤的大宋边帅济宁侯宋江。但是这么多天的僵持下来,他没有发现敌人中有一个汉人,更别说半点宋军的影子也没瞧见,这才算松了口气。

乔遮幕深知,自家的堡寨对于不擅攻城的番兵来说难攻得很,可对上器械众多的大宋官军,只怕不要一天就要城破。还有一个让他更害怕的事情,要是面对的只是河州部众,后面湟州鬼芦等族一定会来支援。可要是邈川城面对的敌人是宋大宋官军,谁敢前来惹事?现在城外的那杆帅旗下,站着十有八 九就是秦凤路的最高军政长官,怎么教乔遮幕不心惊肉跳。

宋字大旗的出现,在守城数日自信满满的乔家族长心头上,顿时压下了一块千钧巨石。

宋江冷眼看着城楼上的敌人,心里却是轻松的很。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旁观者,正在冷眼看着别人之间的战争,轻松之余还夹杂着一丝的兴奋,仿佛前世坐在电影院准备欣赏一部即将上映的电影大片一般。这其中的不同之处,不过是眼前即将开始的战争中的真实、血腥、浩大,是所有电影都不可能拍出来的,毕竟这不是电影,而是真真实实的,十多万人的大战一触即发。再加上导演眼前一切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看着被十万人围在正中孤岛般的邈川城,无数在各军阵前后奔驰来去背插红旗的信使探马,还有那被十万人踩起的漫天尘烟在空中飘荡着,宋江抑制住心中的激动,面无表情的轻轻挥了挥手。

“呜~呜~呜~”

攻城的号角声响彻天地,中军攻击命令一下,成百上千的号角同时鸣起。伴随着号角之声的,是无数踩踏着大地的急促脚步。三面攻城,全力进攻!

只不过在片刻之间,围住邈川城的另外三面大军潮水般涌向这座高不过丈五,厚不过一丈的小城。与其他三面轩然大波攻势不同,东面的邈川城外依然是一片平静。

乔遮幕听着并不遥远的几面城墙上的喊杀惨叫,目光左右逡巡脚步却一动不动,就算其他几面城墙厮杀得再厉害,他也不敢离开此处,只因为五百步外大军之后的那面旗帜,那面要命的红旗。

时间慢慢的过去,城上城下亡命的厮杀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激烈起来。就在刚才,西面城墙的守将,乔遮幕的亲弟弟派人前来报信。河州人已经数次冲上城墙,虽然都被赶下去,但自己一方的战士也是损失惨重,希望族长能够派人前去增援。同样的信报从另外两面城墙一样传递过来,都是请求族长派人前去增援的求救。

三面危急,唯独正面安静至斯。看着浑身是血前来报信的战士,乔遮幕能够感觉到战况的激烈,在犹豫片刻之后,他坚持拒绝了派遣这边的战士支援其他几面的请求,只是下令征调族中健妇和老者去其余各处帮忙守城。

这样做并不是他无情和冷漠,也不是他有绝对的把握其他三面能坚持住。而是因为他深深的知道,面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一旦平静被打破之后,等待邈川城东门的攻击绝对会像狂风骤雨一样。

宋江不动声色的看着城头,上面也有一个身影面对着这边,那个肯定就是乔家的族长乔遮幕了。他微笑着挥手下令道:“命令张怀忠所辖督战队准备,半个时辰之后,全军总攻之时,有向后退者杀无赦!”

张怀忠现在成了宋江的御用打手,所部三千人被边帅点为督战队,分成三队在三面压阵,要是有攻城士兵不听号令擅自后退的话,就是他们大显身手杀人之时。

“遵命!”一个骑士接过令牌立即翻身上马,马鞭挥动一缕尘烟飞奔而去。

看着骑士走远,宋江收起脸上的笑容,冷然出声:“传令,前军持盾向前,近城三十步列阵。中军准备冲城,后军上马预备!”

此次号令一下,却不曾闻得号角响起,只见山坡上令旗摇摆,刹那间安静的大地宛如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一块大石,瞬间波动起来,数万人的行动就像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向邈川城压了过去。

乔遮幕心中一凛,终于来了!

吐蕃部族兵没有经过什么训练,排出来的阵势并不整齐。宋江对他们要求也不高,管他整齐与否,有一个大概的样子就行。前军得了进击号令,兵士们一手举起木盾顶在头顶,一手持刀向前缓行,排成一条条弯弯曲曲的黑线向着邈川城靠近着。

乔遮幕俯身看着慢慢靠过来的敌人,却不知道那位名震天下的宋大帅打的是什么主意,现在过来的上万人中,竟然看不到一架攻城梯,难道这些人想要用身体把一丈厚的寨墙撞倒不成?

“准备,”乔遮幕咬着牙喝令道:“待敌人弃盾冲城时再开始放箭。”

他现在顾不上什么害怕了,这些日子以来,倒在城下河州人没有一万也有五千,就算自己再不想和朝廷官军发生冲突,河州人也不可能善罢甘休,这件事情怕也是不能善了。

“停!”

前军将到城墙之前三十步远时,在带队将领的吼声中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做出任何进攻的动作,只是静静的在原地等待着命令。空气都已经凝固起来,唯有一片肃杀之气开始渐渐弥漫开。

“中军冲城!”

远远的一声号令响起,平静的人海瞬间泛起了波涛。上万的中军兵士抬着一架架的攻城梯,从前军各列之间留下的丈许宽的通道间全速向前奔跑,只不过片刻时间,最前面的番兵就已经冲到了城下。

“放箭!”乔遮幕大声下令,城墙上的鼓声大作,早就上弦的箭支雨点般落下,城下河州军阵中顿时溅出点点血光。虽然正在奔跑中的士兵也是有盾牌遮挡,可盾牌毕竟只能挡住要害,再加上奔跑中的晃动,在箭雨来袭之时,还是瞬间倒下百人。

“全速冲城!”

中军将领呼喊连连,与其后退被自家督战队处死,倒不如向前猛攻说不定还能立功获奖。

宋江看着城上射出的箭雨,看都不看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伤兵一眼,继续下令道:“命令前军弃盾还击,压制城上的弓手。”

帅旗下号角终于响起,邈川城东面的攻城到现在正式的拉开序幕。

号角声里,前军万人在箭雨中同时扔下手中盾牌,取下背在身上的弓箭,在军官的号令下,开始亡命向城上还击。

城上城下惨呼声响成一片,城上占有地利,城下有着人和,一来一往打得旗鼓相当。站在大帅身旁的包约面色痛苦的闭上眼睛。他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现在正在和城上箭手对抗的前军正是他族中的战士。没有盾牌的掩护,裸露着身躯受着利箭的洗礼,万余前军箭手只不过三轮射过之后,已经倒下四五百人。城下黄色的土地上到处流淌着暗红的鲜血。

在前军箭手全力的掩护,城墙上的弓箭已经被压制住了,中军已经贴近城墙,百多架云梯竖立起来,士兵们两边护持着,登城手冒着无数的滚木垒石向上攀爬,这便是蚁附攻城!

这是一种不顾忌伤亡的攻城手段,就算不能成功,也能消耗守城将士的体力和器械。在中军抢城的同时,城外前军手中弓箭不停,丝毫不忌讳可能会误伤到前面正在攀城的友军,依旧连续不断的用箭雨覆盖城墙之上。和刚才射法略有不同的是,弓手们将准星向后调准了一些,尽量不让箭矢落在前面。就算是这样,也有不少正在沿着云梯攀爬的士兵被自己人丛身后射出的箭矢击中坠下。

乔遮幕已经被亲信簇拥着退到了城楼之内,城外河州军死伤惨重,城上乔家的战士也好不到哪里去。上万把弓箭的持续打击之下,东面寨墙上防守的三千丁壮已经折损了两成。现在河州军正在登城,守城的兵士只能是冒着密集的箭雨在墙上防守着,每一个喘息之间,都有数个族人倒下,不到一丈宽的城墙上鲜血逐渐汇集起来,染红了一块块青石墙砖。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宋江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一架架的云梯被摧毁,一个个战士倒在城下,滚木垒石火油像倾盆大雨瓢泼而下,上万冲城中军在将领们声嘶力竭的呼喊驱赶中,将被推倒的云梯一次次的重新架好,一次次的向城头发起冲击。

“冲上去了!”

身旁一个部族头人兴奋得大声疾呼,城楼一侧有几个战士终于冲上了城墙。宋江向那边看了一眼,便转回了头不再注视。只是几个人冲上城去,是没有任何作用的,那边城墙上的敌人不少,不要几下就要被赶下来。果然不过片刻间,那几个率先登上城墙的战士就变成了尸体,被人扔了下来。

战况一直僵持着,在河州军不顾伤亡的誓死冲击下,邈川城已经数度岌岌可危。城墙前后已有数十次被人冲杀上去,只是在守军全力反扑下无功而果。

“大帅,是否暂歇一下,将士们受伤不少,要不及时后撤包扎,恐怕······”包约再也忍不住出声。要知道现在冲城的可大部是他族中的战士,不过大半个时辰的攻城就起码损伤了两三千人众,再继续攻下去就算能拿下此城,他也无法承受这种伤亡。

宋江看着城上逐渐零星起来的守军,淡淡的说道:“我们的伤亡大,敌人的伤亡也不小,现在比拼的就是坚持,看是他们坚持的住,还是咱们坚持的住。”

包约欲言又止心中叹息一声,再这样下去自己一族的战士还要损伤多少?面对着这位年轻的边帅,吐蕃头人们噤若寒蝉,再没有一人敢上前有言退者。

残酷的攻城之战慢慢的继续着,城下前军的箭矢已经将近射完,就算箭矢永远充足够用。拉弓的手臂也再无力挽起弓弦了。冲城的士兵们也几近要被无情的现实压迫得即将崩溃,要不是知道大帅和头人们就在身后督战,带队的部将早就放弃了这种用人命去磨的战斗。

不少的头人们都转回了头,不忍心再看下去这么血腥的场面。城下战士最多的包约更是泪流满面,他们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不计伤亡的恶战,第一次在这么铁血甚至可以称之为冷酷的统帅身旁战斗。

进攻中的士气慢慢在消退,宋江看着已经有些绝望的攻城士兵们,终于下达了新的命令:“中军后退,前军两边散开,原地休整防备城中突袭!”

前军缓缓向两边散开,让出中间百步宽的空地,中军将士得了撤退军令,争先恐后的向后面奔跑。宋江摇头叹息着,瞄了瞄站在一旁的吐蕃头人们。头人们纷纷转过脸去,有些无颜以对。

城头之上,响起一片欢呼声,幸存的乔家战士们纷纷把住城头性高采烈的大声呼喝着,站在城楼下的族长乔遮幕却怎么笑不起来,刚才一个时辰的鏖战,三千族中战士伤亡大半,现在幸存的不过一千多些,虽然杀敌甚重,起码杀伤敌人两三千人,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处?河州军人多势众,三千人对于十万大军来说算得什么,近两千战士对本就不超过一万丁壮的乔家来说又是什么概念。

乔遮幕死死盯着远处那面火红的帅旗,直直的在那**。这位边帅大人真的想要把我乔家置于死地么,真的要铲平湟州吐蕃么?

看着邈川城上乔家族人劫后余生的欢呼,宋江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现在笑得还太早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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