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乌骨城的东城内外杀声震天,此起彼伏的鼓号声撕裂了黑暗,淡淡的血腥味随风弥漫在城池上下,空气仿佛也在这一刻凝滞了,无数的生灵在恐惧中倍感窒息,在痛苦中饱受煎熬。
西瓮城外,帝国军队以高平为人质,与团团包围他们的高句丽军队‘激’烈对峙,双方剑拔弩张,血战一触即发。
伽蓝拒绝谈判,他可以接受的高句丽人的投降条件只有一个,无条件投降,帝国军队完全主宰高句丽人的生死,主宰乌骨城的存亡。
高句丽的使者来回奔走,在两军阵前如仓惶之犬无所适从。
高平愤怒了,绝望中,不顾对手的战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冲着自己的部下纵声狂呼,“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攻击……攻击……”
蓦然,东城方向,叆河之畔,战鼓如雷,惊天杀声直冲云霄。
那是帝国军队的鼓声,是冲锋的号令,是胜利的呐喊。
伽蓝抬头东顾,护具背后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笑容。帝国将士欢声雷动,士气倍增,气势如虹。
高句丽人大惊失‘色’,恐惧在心中蔓延,愤怒之火也在瞬间点燃。如果乌骨城失陷,不但城内的高句丽人深陷绝境,更让京都平壤‘门’户大开,由此将直接导致战局颠覆,把高句丽无情地推向亡国亡种的深渊。相比王国的存亡,高平个人的生死就无足轻重了。
忠诚于高平的高句丽人再无选择,他们已经做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了,再错,便是千古之恨,便是千古罪人。
西城擂响了战鼓。高句丽人向帝国军队发动了攻击,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
高平狂笑,为自己部下的忠诚而笑,为高句丽人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以死报国的决心而欢呼。
伽蓝也笑了,他的计策已经成功,他已经为冯翊和刘黑闼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而冯翊和刘黑闼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不惜代价攻占了乌骨城的东城‘门’。在固若磐石的乌骨城防御上打开了一道缺口。
接下来便是死战,面对高句丽人的垂死挣扎,帝国军队必须在西城外坚持下去,拖住一部分高句丽人的主力。而在东城‘门’,帝国军队更要不惜代价守住“缺口”,等待援军来临。
援军在哪?武贲郎将罗艺距离龙卫军五十里,如果按照既定速度行军的话,罗艺已经抵达乌骨城外。当然。假如罗艺得知龙卫军杀到乌骨城后便马不停蹄的展开攻击,为了冷眼旁观龙卫军的东征第一战而有意延缓速度,那么他可能尚未抵达,这将给龙卫军带来惨重损失。
还有武牙郎将王辩。他距离罗艺虽然只有三十里,但他要押运粮草辎重。还要保护选锋军统帅营,按照既定行程。他要在明天才能抵达乌骨城,所以指望不到王辩了。为此,伽蓝特意把柴绍、黄君汉和魏征三个团留为预备,目的就是有意利用武川系的共同利益关系,期望柴绍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能够说服和督促罗艺以最快速度杀到乌骨城下,并急速展开攻击。
=
罗艺已经到了,正在聆听傅端毅和柴绍对整个战局的解说、分析和判断。
罗艺非常吃惊,他本是瞧不起伽蓝和龙卫军的,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伽蓝和龙卫军非同凡响,创造了奇迹。而就目前的形势来说,他不敢有丝毫的延误,甚至还要祈祷上苍的眷顾,让龙卫军坚持更长时间,以便他能及时赶到战场,否则他的罪名可不仅仅是贻误战机,还要承担第三次东征首战即败的责任,而这个罪名和责任一旦落到他的头上,他的头颅即便能保住,但仕途却就此毁去。反之,一旦他及时进入战场,并攻陷了乌骨城,那么他和他的部属们不但可以与龙卫军平分功勋,还能获得无上的荣耀和大量财富。
没有选择,唯有死战。
“命令各团,急赴乌骨东城,竭尽全力支援龙卫军,并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门’。”
罗艺神情严峻,语气冷肃,大手挥动间,杀气喷涌,“凡违令者,斩!贻误战机者,斩!临阵退缩者,斩!攻击不利者,斩!”
北平将士擂动战鼓,吹响角号,如‘潮’水般冲向叆河之畔。
傅端毅犹豫再三,在罗艺即将上马之前,诚恳建言道,“将军,西城外,只有伽蓝将军和两百锐士。高句丽人正在疯狂攻击,试图将它们屠戮一净,以此来打击我军士气。请将军……”
罗艺断然举手阻止了傅端毅的建言,厉声质问,“此刻战局,是伽蓝将军的生命重要,还是攻克乌骨城重要?”
傅端毅的脸‘色’骤然冰冷,目‘露’凛冽杀机,“将军见死不救?此刻战局,若无伽蓝将军舍生忘死,哪来攻克乌骨之战机?乌骨城为我龙卫军所攻克,这一功勋,谁也休想独吞。”
罗艺勃然大怒,一个龙卫军里的司马竟敢顶撞自己?竟敢威胁自己?胆大包天了。但他没有把怒火发泄出来,他知道伽蓝和龙卫军的背景太深了,一个司马都敢在这种关键时刻胁迫自己,正是因为其背后有强大靠山。而目前形势也正如此人所言,自己独吞不了攻克乌骨城的功劳,而更严重的是,假如伽蓝东征首战即战死沙场,自己必然与某个强大的势力结下生死仇怨,这对自己的未来极其不利。
罗艺面如寒霜,恶狠狠地瞪着傅端毅,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事关东征大业,不可意气用事。”
傅端毅冷笑,也是一字一句地威胁道,“如果伽蓝将军死在了乌骨城下,龙卫军惨遭打击,兵败如山倒,将军和你的北平将士不要说攻克乌骨城了,恐怕连明天的太阳都未必见到。”
罗艺的怒火轰然爆起,手中马鞭冲着傅端毅就‘抽’了过去,“竖子敢尔!”
“将军息怒……”柴绍眼明手快,纵身扑上,一把抓住了罗艺的手臂。这一鞭‘抽’下去,双方决裂,鱼死网破,大好局面将瞬间葬送。
“将军息怒。”魏征急行两步,挡在了罗艺和傅端毅之间,急切劝道,“将军,乌骨城防御坚固,城中更有数万大军,龙卫军虽然拿下了东城‘门’,但在高句丽人的疯狂反扑下,无力再进一步。此刻将军以右武卫八个团急速驰援,兵力十分有限,最多也就是与龙卫军齐心协力守住东城‘门’这道缺口,而能否攻陷乌骨城,尚要等待后续主力的支援。”
罗艺顿时惊醒过来。自己被眼前大好战机所‘诱’‘惑’,头脑发昏,竟然以为战功唾手可得,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事。正如魏征所言,乌骨城乃高句丽除平壤以外最为坚固的城池,其防御之坚固,防守兵力之多,都超过了辽东城,而更重要的是高句丽人有着与国共存亡的坚强决心,为此他们前赴后继,无畏无惧。高句丽人之所以能在帝国前两次的猛烈攻击中坚持下来并取得胜利,与高句丽人的这种悍不畏死、百折不屈的‘精’神有着直接关系。所谓哀兵必胜,此刻的高句丽人正是“哀兵”,乌骨城内更有几万哀兵,若是加上城内的平民和奴隶,则哀兵更多。以帝国军队现有的兵力,根本就拿不下乌骨城。
既然暂时拿不下乌骨城,只能死守好不容易才打开的一道“缺口”,那么高平就重要了,伽蓝也重要。高平是乌骨城的统帅,在高句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如果他能投降,并说服城内的部下也投降,那么乌骨城便能不战而克。而在这个过程中,兵力多达三十二个团的龙卫军能否保持高昂的士气与高句丽人持续血战,便成为决定战局发展的关键,为此,伽蓝必须活着,否则一切美好设想都将不复存在。
“将军,龙卫军在乌骨东城投入了二十四个团,在南北两城则各派两团马军予以钳制,还有三个团为预备,乌骨西城战场上只有一个团。”柴绍言辞恳切地说道,“高句丽人拼死反击,以上万‘精’兵围杀伽蓝将军。战局至此已进入关键时刻,而能否救出伽蓝将军,则成为我军能否掌控战局发展的重中之重。将军,请三思啊。”
柴绍的话,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武川系核心层的立场。从武川系的政治需要来说,伽蓝是武川系和温和改革派在政治上保持“默契”的“桥梁”,这个“桥梁”一旦断了,武川系和温和改革派反目成仇,那对武川系来说损失实在是太大,难以承受。
罗艺觉得很荒谬,无法接受和相信的荒谬。
傅端毅也罢,柴绍和魏征也罢,都从自身利益出发,根本就没有考虑当前战局的需要。当前高句丽人正以全部力量向东城‘门’发动反扑,而西城战场,不过是牵制战场,其目的就是要‘诱’使帝国军队分兵救援,一旦自己把八个团的兵力投到西城战场,则正中敌军‘奸’计。
但是,傅端毅和魏征的话他可以置之不理,柴绍的话他却不能不听。出征前,无论是家族长辈还是武川系核心层的大佬,都书信嘱咐他,在重大决策上,务必首要考虑武川系的利益,为此必须与柴绍保持接触并多做磋商。现在柴绍把话说得非常直白。何谓“重中之重”?对武川系来说,伽蓝就是重中之重。
罗艺非常果断,怒目含威,冲着左右僚属纵声狂吼,“再传某令,改道乌骨西城,攻击!攻击!攻击!”
=
=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