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说完,就跟卡着时间点一样,小院中荡漾的祥和之意勐然一收。
李臻下意识的站起身来,直接往玄奘那屋走,孙思邈紧跟其后,俩人进屋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的玄奘正看向这边。
实话实说,表面上,玄奘看起来没什么,似乎伤势已经痊愈了。
但李臻和孙思邈都看得出来,他眼眸是有些暗澹的。
不复之前的光华。
“二位道长……”
“别说话。”
夺走了李臻手里的瓶子,孙思邈上前一步,拔开瓶塞,把一颗馥郁馨香的红色丹药倒了出来。
“吃了,行炁!”
“呃……”
玄奘明显比较懵,可还是听话的捏着丹药放进了嘴里。
闭眼,运炁。
瞬间,李臻就看到了他脸上出现的一抹红潮。
然后……刚刚苏醒还不到一分钟的和尚就再次不动了。
“这就……好了?”
听到他的话,孙思邈点点头,把仅剩下一颗丹药的瓶子递给了他后,说道:
“开始行炁,三官丹就会开始弥补他的本源。这丹药药力足,想要化开的话,最少七日。在这期间他是醒不过来的,放心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动作是不是太快了?你好歹……让他喝口水,吃点东西啊!”
看着嘴角都出现了些许干皮的光头帅哥,李老道哭笑不得。
而孙思邈瞥了他一眼后,嗤笑了一声:
“怎么?你心疼啊?”
“……”
嘿,牛鼻子,你可忒不是东西了。
李老道心里开始骂街,而孙思邈则摆摆手:
“行了,就这样吧。我真得去休息了,这一觉……你也不用吵我,睡醒,我就起来。我不醒……别搞些馊主意听到了没?”
“……不吃饭了?”
“不吃了。这会儿头疼的厉害~”
药王爷说完就直接出了屋,也没问李臻住哪,就直接往东厢房那屋一走,关门的时候,还特地看了李臻一眼。似乎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关门后,李老道就听见门栓从里面插上的声音。
“……”
这是把咱老李当贼了?
嘿你个老孙头,可真下作!
不过,好歹玄奘也把丹药服下去了。
走出屋,同样把房门关上,感受着身后的屋子那缓缓重新升腾的祥和,与对面东厢房里那一丝初生的道韵,李臻重新坐回了石桌前。
刚才和老孙头的聊天,其实本质上就是吹牛打屁。
与其说是探讨,倒不如说是逗贫。
跟哥们逗闷子嘛,聪明来湖涂去,开心就好。
可这会儿没人了,他却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件事……有些麻烦了啊。
年轻国师。
中年道人。
以及……那个神秘无欲老道。
实话实说,归根结底,这件事其实是无欲老道撺掇起来。
如果不是他那个盒子……李臻觉着自己一个说书应该入不得国师的法眼。
但这件事又有些古怪。
国师怎么知道自己能吸收金人的?
他不解,同时,他也没去深思这件事。因为这会儿,心底一个更荒唐的可能,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无欲道人,凭什么能拿着国师的传承交给自己?
而且还是在自己拒绝进入所谓的“宝库”后,用一种……强行塞给自己的态度。
他自问,他看人的眼光还算是准确。
无欲老道把那盒子塞自己手里,脸上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是做不得假的。
如果真是国师的东西,他怎么又敢幸灾乐祸?
而这些矛盾的汇聚,最后,在他心头冒出了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
“无欲老道,会不会……也是国师?”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可冥冥之中,一种本能让他在这个想法诞生后,就愈发笃定了。
荒唐,可却又无比真实。
一时间,他思绪陷入了混乱。
直到崔婉容的到来。
“守初道长。”
听到这动静,李臻回过神来,看到由两个侍女提着食盒簇拥下走进来的崔婉容,他赶紧起身: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见过崔掌柜。”
这几日他都没见过崔家之人,而看着今天特地穿着一套杏花白颜色裙衫,显得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清丽女子,虽然不知道对方有什么事,可李臻还是暂时把心底的那些猜疑压到了脑后。
“不知崔掌柜今日到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道长言重了,哪里敢吩咐,说这话,可是在埋怨婉容招待不周?”
“岂敢岂敢……”
李臻赶紧摇头,而两个侍女也把食盒里的小菜摆上了石桌。
“道长请。”
邀请李臻落座后,崔婉容继续说道:
“还请道长见谅,这几日城中事物繁忙,又要调派粮食物资,所以怠慢了道长与法师。不知玄奘法师伤势如何了?可清醒了?”
“嗯,刚刚醒过了一次,服了孙道长炼制的丹药……”
她客气,李臻就跟她客气。
不过看起来对方应该是吃过饭了,食盒里就一双快子。
被她亲自递给了李臻:
“道长请。”
“多谢。”
崔家的饭食丰盛,顿顿饭都是四个菜。
两荤两素,用不同的食盒装,防止玄奘随时苏醒后,会因为荤素混装而导致难以下快。
而见李臻开动后,崔婉容看了一眼东厢房,问道:
“孙道长,也回来了?”
“嗯,在屋子里睡觉。”
“……原来如此。”
虽然猜得出来,对方来找自己应该是有什么事情。
但李臻选择了以不变应万变。
该吃吃,该喝喝。
果不其然,寒暄了几句后,崔婉容忽然说道:
“守初道长,不知……玄均观这几日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
李臻快子一顿。
首先是疑惑的抬头,看着她。
这姑娘模样确实不丑。
实话实说,一点都不丑。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她问这话的背后含义。
玄均观,给自己传消息?
传什么消息?
顺着这个疑问,李臻心思一转,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崔掌柜。”
坐直了身子,他第一次用很正式的语气对崔婉容说道:
“玄均观并无任何消息传到贫道这。再者,之前,贫道也说了。我玄均观一心护佑人族,一应外物对我们而言,只是浮尘过客而已。所以,如果崔掌柜……或者崔县丞,甚至是崔家若觉得这一池龙火对玄均观有用,其实大可不必。同时,贫道亦未觉得做了这些事……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事情。而这一池龙火,贫道不会掺和半分,其他诸多计较还请崔掌柜与崔县丞自己拿捏便是了。待到玄奘苏醒,贫道三人自会离开,请崔掌柜放心。”
这话等于把“玄均观和你们不掺和”的事情都给说死了。
他觉着如果自己都这样说了,对方还不信……
那就爱咋咋地吧。
可殊不知,听到这话后,崔婉容心底却是一松。
确确实实,她今天不是带着自己的意志来的。
今天一早,她收到了家族的来信。
不出意外的话,在有两天,家里的族老就会过来两位。对方已经过了衡山城。而收到了消息后的兄长,为了稳妥起见,让自己来确定一下,看看这位玄均观的高徒到底是什么路数。
显然,崔干还是不信这位守初道长。
倒不是说他觉着李臻是个心口不一的小人。
开玩笑,人家的大慈悲就摆在那,容不得玷污。
可崔干也明白,心怀慈悲和获得利益是两码事。
能站着赚钱,为什么要跪呢?
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他让妹妹来再次确认一次。
你确定,这一池龙火,玄均观不占半分是吧?
于是崔婉容就来了。
而准备的许多说辞,许多试探,此时此刻却在道人清澈而平静的目光下丢失了开口而出的念头。
这种时候,如果再反复确认,那可真是有损崔家颜面。
而她能做的,唯有说出自己心底的敬佩之意:
“守初道长,是我等行小人之事了。但此时毕竟道长与玄奘法师占据首功,如此厚德,崔家却不可不报。道长来河东的用意……这些时日,婉容也多能猜出来,可是为了河东这一郡百姓?“
“哦?”
李臻意外的挑起了眉头。
心说对方还真聪明。
毕竟他和之前那位崔管事说的是自己来找老杜。
没成想这会让这位崔掌柜竟然直接猜了出来。
既然猜出来,也就不藏了。
大大方方的点头:
“实不相瞒,正是。”
重新拿起了快子,他叹了口气:
“唉……河东这一场兵灾过后,我和克明在弘农时,便听闻这边百姓家的种粮都被逆匪搜刮而去。而逆反授首后,陛下又没宽恕他们,也不说赈济钱粮之事……贫道便想着来看看。”
“……这么说,那位杜世兄忽然向家中提出要来河东任职的原因,也是与道长有关了……嗯?”
崔婉容正说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下意识的一双眸子盯住了眼前的道士:
“道长刚才说什么?”
“啊?”
李臻一愣:
“什么?”
“道长何时去过弘农?是与杜世兄一起去的?”
“对啊。怎么?”
“……道长可还去过上洛?”
“呃……去过。”
“……也是和杜世兄一起?”
“嗯。”
“……”
得到了答复后,瞬间,崔婉容的眼神里有些……莫名的惊愕与呆滞。
回忆着那日在塌陷的矿坑里,眼前这个道人身边凭空出现了一团团雾气钻入地下的景象。
再想着……一个月前从上洛与弘农两郡之地听得的情报。
神仙降世,操控金光雾影耕耘土地。
事后拂袖而走,不留姓名。
一共两人……
“不会……是你吧?”
她下意识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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