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玉山工坊,其实就是个小型兵工厂,所有的部门都是为了马蹄铁和兵器锻造而存在。
这其中,最苦的是炼钢,因为存在炸炉的风险。
按说,是应该让李承乾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的,但万一真把李承乾玩死玩残了,那后果是梅赢不能承受之重,就给他换了个轻松的工作——翻砂。就是把铁锭烧化,再分别倒入一个一个的小模具里,做成马蹄铁的粗坯,交给下一道流程就行。
没什么技术含量,也没危险,但是会有点小累、小热。
累了热了好啊,不累不热怎么能把你小子给赶走呢?
“就这?”
李承乾还是很聪明的,大概一看就明白了操作要领。
“就这。”
梅赢嘻嘻一笑,找到负责这个环节的师傅:“老赵,我这有个晚辈,本事没有屁事挺多。今天,让他在你手底下干,让他长点心。”
老赵为难了:“您这晚辈斯斯文文的,为什么要来这个腌臜地方呀?”
“少来!你是怕耽误你们的工期吧?不用给我面子,该怎么用就怎么用,严格亿点点就行。”
老赵笑道:“您是要打磨他是吧,行!我一定不会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优待!”随即大喊一声:“那个小李,你跟着老王、老张他们干,抓起模具倒模!”
“哦!”
李承乾答应了一声,稀里糊涂地走过去,就要用手直接抓那炽热的模具。
老赵一个大耳瓜子贴了过来:“你个瓜娃子不想活了?戴手套,用铁钩!”
李承乾火了:“你敢打我?”
“咋地,你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啊!你个瓜怂!”老赵指着那模具说道:“你是不是以为那没冒热气,就感觉不热?看清楚了!”
他扔出了一根草棍,刚落上去,就瞬间变黑了,然后就开始燃烧起来。
“就这个热度,是个活物都得烫熟了!你那一对爪子,是不是不想要了啊?”
老赵有理由,更有胆气教训这个小李。
本部门他最大,更何况还有梅爵爷这么个大人物撑腰,你个落魄了的公子哥跟SEI俩呢?
要不是看你是爵爷的亲戚,我还懒得教你呢!
李承乾也知道干了蠢事,只是在心里拿出小本本又给梅赢记了一笔账,也不多说话,就埋头苦干起来。
有什么呀,不就是干个体力活嘛,孤也是打磨过身体的男人!
豪言壮语谁都会说,真到干起活来,李承乾才知道,自己的武术老师是多么的仁慈和善良。扎马步不过一炷香,打沙包也是戴着拳套的,跟这个“撸铁”的脏活累活实在是不能比啊!
哦,撸铁这个词,还是听老王他们说的,据说是梅赢传出来的,颇有深意。
尽管有铁钩和手套做防护,不怕烫伤,但那灼人的热浪,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袭来,稍一动弹就让人汗流浃背。
刚开始的时候,李承乾还想着用自己的锦帕擦汗,后来就用袖子抹,再后来袖子和衣服都湿透了,也就学着那几个家伙脱掉了上衣,任由汗珠滚落。
反正都是男人,怕他个球啊!
哦,这句粗话是跟老张学的。那家伙嘴可臭了,什么荤段子都会说,三句话不离下半身那点事。
还别说,真比太监们说的有趣。
可就是那家伙老是往我身上看,说我比一般的娘们都白,真是让人气恼。
算了,不跟这俗人一般见识了,孤,是个有身份的人!
…… ……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在远处偷偷观察,随时等待看李承乾的笑话,随时准备“展开救援”的梅赢,迟迟没有等到他想看到的那一幕。
反而得出了一个结论:李二的儿子,还真没有一个是草包。
这个李承乾,论心性、见识其实已经比大多数同龄人强了许多。
只是,他在叛逆期的时候承受了他那个年龄不该承受的压力,在一大堆喷子的约束下,逆反心理导致了他凡事都要对着干,这才走向了自取灭亡的道路。
当然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要感谢他的两个“可爱”的弟弟。
算起来,这也是个可怜人吧?
梅赢被自己的滥好人心态吓了一跳,你想什么呢?
疯了吧?
万一因为你这只小扑棱蛾子的翅膀多扇动了一下,而导致则天大帝没能登顶,后世岂不是要少了一个“六位帝皇丸”的梗?
…… ……
终于熬到了中午饭的时候,听见工头老赵喊了声“放工”,李承乾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像一条鱼一样仰天喘气。
“小李,你可以啊!”老张过来拍拍李承乾的胸膛,“别看长得白白净净的,力气也不大,但这份不服输的劲头,俺老张佩服。”
看着自己胸前的两个黑爪印,李承乾大怒:“你个死老张,敢借故摸耶耶?耶耶我揍死你!”
老张一挺胸膛:“都是男人,还怕这个?要不,你摸回去?”
“去你大爷的吧!”
李承乾满嘴芬芳,接过老赵递过来的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抹了抹嘴问道:“你们不累吗?怎么还那么有精神说笑?”
“这算啥?只要有钱赚,再苦再累都不算什么!”
老赵一指自己:“我是将作监的,算是个不入流的小芝麻粒官,有没有这份工钱都能活命。他们不一样,就指着多打制几个马蹄铁,多挣几个钱,回去给老子娘买个糕点,给婆娘闺女买件衣裳,给儿子买口糖吃。累点,不怕,怕的是日子没有盼头啊!”
李承乾心道,这就牵涉到民生问题了。先生们常说,苛政猛于虎也,一个好的皇帝一定要多关注老百姓的生活。
可这一天天的撸铁,也挣不了几个钱吧?
“像我们这样干法,一天能得五十文。真要是豁出命去干,挣个七八十文也是有的。”说起钱,老王就异常兴奋,“你知道粗布多少钱一尺吗?才三十文啊!我们干一天,就能挣二尺布的钱,十天就能做一件长衫了啊!”
“你穿长衫干啥?”老张那个破嘴又不闲着了,“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我是穿不了长衫,但怎么知道我儿子将来不能穿长衫?我想好了,等钱攒够了,就给我儿子请个先生教他读书。以后的日子,有盼头啊!”
李承乾不是很能理解,一天只能挣二尺布钱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这累死累活干一个月,也不过是一个最便宜的月饼的价钱,兴奋点在哪儿呢?
吃过午饭,有那么一段休息的时间,李承乾第一次主动找到了梅赢,开始语言输出:“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这怎么还整出太菌的词来了,这小子的脑子孜然放多了?
“你克扣工匠们的工钱,中饱私囊。还刻意哄抬物价,把本不值钱的月饼卖了个天价。你,是全天下最大的坏人!”
“月饼是我独创的,我想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你管不着。而克扣工钱这事,你可以问问你的父皇,如果不是我极力争取,他都想白嫖了。”
“大胆!你敢污蔑我父皇?”
“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去求证。我只是想告诉你,老百姓的苦不是你能想象的。别站在高山上对着大地指指点点,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没有你父皇,你,什么都不是!”
陪着工匠干了半天的活儿,就觉得自己已经了解民间疾苦了?
你这跟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有什么区别?
晋惠帝人家也算是好心,想要发动自己那少的可怜的智商,给老百姓找个活下去的法子呀!
“你……”
“你什么你,你可曾依靠过自己的努力挣过一文钱?你可曾给你的父母卖过一件东西?如果没有,如果认为自己做不到,那就赶紧回家吧!你家里,什么都有!”
“我……”李承乾快哭了。
因为他发现,梅赢说的对!
从小到大,都是父皇和母后给他东西,他也觉得一切都那么理所应当。他觉得,以前做一个听话的孩子,现在做个好太子,将来做个好皇帝,就是最大的孝顺。
可今天才发现,这一切似乎都没有给父母买一件东西,靠自己挣的钱去买一件东西有意义。
我,真的错了吗?
我,真的做得还不够吗?
李承乾打定了主意,对梅赢深深一礼道:“我也要挣钱,请你,不,请先生教我!”
这下子,轮到梅赢懵逼了。
我这都是胡说的,只不过是把那些鸡汤混在一起灌给你了,是什么让你有了这样错误的想法的?
骚年,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等着继承家业吧!
“不!我要自己挣钱,给父皇、母后买礼物,还有丽质,哦,还有青雀、雉奴,还有杨妃娘娘、阴妃娘娘,还有李恪、李愔……”
父皇啊,您的亲属实在是太多了,孩儿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