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府。
宽阔简洁的后院,在芬芳的龙诞香的环绕下,李世民、李靖围着一张古老的棋桌手谈对弈。
李世民落子大方霸气,一步一步,杀机四伏,李靖攻守有序,一子一子,步步为营。
较之李靖,李世民胜在胆大,既有长远的目光,又有敢杀敢拼的赌徒心态,勇谋并重。但李靖稳重,决胜千里,步步藏有后招,也毫不输于李世民。
两人在棋盘上正是将遇良材,棋逢敌手。他们两人的对弈,就如两位盖世名将在沙场上生死搏杀,相互算计,天昏地暗。
下着最激烈的时候。李靖忽道:“皇上似乎有什么烦心事,老臣虽以年迈,告别朝堂,然为皇上效忠之心,丝毫未减,愿为皇上分忧……”
李靖早已告老在家,不问世事,并不知晓朝中大事,更不知道吐蕃松赞干布那猖狂的手段做法,但他知道李世民此来绝非是单纯的找他对弈,一边思索着棋局,一边询问起了李世民的来意。
李世民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淡淡的道:“南方有乱,朕只恨不能亲往除祸。”
聪明人讲话不多说一句,尽管李世民没有说吐蕃松赞干布如何如何,但这一句“只恨不能亲往除祸”,已经暗指南方祸端以生,不得不战。同时,李靖只是告老在家,而不是囚禁在家,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不知道刚刚传来不久的南方局势,却知道李道宗出征高句丽,兵部尚书李绩病倒皇宫这两件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结合上下,再想到一句“亲往除祸”,李世民的心中忧虑,自然浮出水面。
李靖智可通天,焉能听不出个中玄妙?
作为皇帝,历史上并不缺乏御驾亲征的例子,杨广三征高句丽就是最好的例子。李世民御驾亲征也不无不可。只是皇帝身系天下重任,远去征伐,必须有人监国。而监国之人,必然是国之储君,现今国储未立,李世民无法托付手中政务,又岂能脱得开身?
“缺帅”两字在李靖脑海中闪过。
李靖举棋落子,道:“臣心中到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李世民心中一动道:“是谁?”
李靖坦然一笑,笑容中满是看破一切的意味,话中有话的道:“臣心中的人选,即是陛下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李世民道:“杜荷那小子确实不错,若是再过几年,朕也不会有今曰的迟疑。他太年轻,即便是天纵奇才的霍去病,在与他相同的年岁,所领之兵,不过五万,还是有卫青这最坚固的后盾支持。让杜荷一人,领十数万大军,实在是一种冒险……”
李世民并不是那么在乎年纪,他在乎的是经验。
经验的差距,那是在高的天份也无法弥补的。
李靖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碗,双眼注视着李世民道:“陛下怕了?”
李世民轰然一阵,双目也与李靖对视,眼中露出一丝厉色,深深的注视良久,方才大笑:“不错,药师说的是,朕确实有些怕了,也只有药师敢如此与朕说话。”
大唐由弱至强,由让突厥杀到门口羞辱欺负的国家,到现在威震四域,天下敬畏的帝国,与李世民个人的努力作用分不开的。
他走到今天,并不容易。
站的越高,越怕摔,得到的越多,亦越怕失去。
这是人之常情。就如死猪不怕开水烫,常败的人,能够不将失败当作一回事情,常胜的人,却远远没有这么豁达。
至大唐确定霸权之后,对外战争全胜无败。这就好比一支球队,因为全胜,人人都期盼着第一次失败。大唐也是如此,国与国之间,有的只是利益。即便是盟友,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友邦,实力远远的凌驾自己之上。
他们期盼着大唐的第一次失败,希望有人能够打破大唐不败的神话。在这种形势下,李世民身上的压力自然也就越来越大,渐渐的就有些放不下了,心中对于胜利,也有了一股执念。
李靖道:“那陛下,臣冒昧的问一句,我大唐倘若输了,会怎么样?”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赵国公府。
长孙顺德双眼直勾勾的望着长孙无忌,只希望自己这位侄儿能够点头同意。他相信以长孙无忌在朝堂上的地位,只要他肯出手相助。不敢说百分百事成,但七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长孙顺德也是一员有能力的将领,对于自己的军事水平有些自信。对于吐蕃,他并不了解,心中只是认为吐蕃不过的西南的一个酋长强豪。欺负地方势力还行,跟大唐没得比。出兵打他,就跟打儿子一样,没有什么难度。
长孙无忌摸清了长孙顺德的想法,想也不想,摇头拒绝道:“不行,陛下固然在犹豫之中,但最后决定的人选十之八九会是杜荷……”
“又是杜荷?”长孙顺德听到这个名字,气得几乎跳了起来。侯君集因高昌一事被李世民下了大狱,左威卫大将军李绩升任兵部尚书,他所在的左威卫大将军就成了空职,需要有人接替。当时的情况,长孙顺德几乎是不二的人选。可是杜荷横插一脚,治好了秦琼,让养病在家的秦琼抢了他的位子。
秦琼忠义无双,多次在战场上救得李世民姓命,不论是文臣武将对他都要敬重三分,长孙顺德也不敢与他相争,所有的怨气都恨在了杜荷的身上。加上这些年,杜荷与长孙家的恩怨,让他对杜荷的愤恨,甚至超过了长孙家的任何一人。
“怎么所有好事都轮在了他的身上……”
这话说的无心,却让长孙无忌听的惭愧死了,他为了防止杜荷再立功绩,军中的地位越来越稳固,特地安排了一个饭局,暗示杜荷连连出战,几乎参与了贞观一朝所有的对外战事,得到了许许多多良将都得不到的机会待遇,不动声色的挽杀了杜荷征伐高句丽的可能。李世民在朝堂上点将,漏了杜荷,看着当时杜荷惊愕的表情,他还暗自得意了一会儿。
原本有李绩在,有李道宗在,杜荷想要成为三军之帅,统御十万以上的大军,独当一面,少不得要五六年以后,撇去一身的少年稚气。可现在……长孙无忌嘴里不说出来,心里早已将肠子都悔青了,让杜荷征伐高句丽又怎么样?即便他表现的再好,上头始终有一个三军主帅压着,功劳再怎么大,也不可能大过三军总指挥。
他万万想不到还没有过一月,吐蕃传来事故。李绩无巧不巧,在这个时候倒下了,反而给了杜荷创造了一个绝佳的统御大军的机会。
一但杜荷南征吐蕃胜利,那就是总揽全功,正式成为继任李孝恭、李靖、李绩、李道宗等人之后的大唐名帅。
他想压制杜荷发展,结果反而给了杜荷一个机会。
以前杜荷的好事,都是杜荷自己争取的,这一次却是他送上们的。长孙顺德的话,就像是耳刮子,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脸上。
这让长孙无忌情何以堪。
“好了,别说了……”长孙无忌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吃了大便一样别扭难受,不愿再此事上多谈道:“叔叔在军事上固然有些本事,但此次南征非同小可,杜荷能两胜侯君集,可见他的本事,你是争不过他的。此事就这样算了……”
长孙顺德心头火气,左右看了一眼,恶上心头,低声道:“陛下对于杜荷的宠爱,实在太过。他杜荷不是厉害吗,我们不如让他战败……看陛下如何保他……”
“砰”
长孙无忌突然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巨大的撞击让茶碗四分五裂,茶水碎片分别溅射在了两人的身上。
“荒唐……”长孙无忌此时就如一只愤怒的狮子,怒视着长孙顺德厉声道:“到底有没有脑子?我长孙家之所以有今曰的地位靠的便是大唐,大唐好,我长孙家自然就好,大唐受到了威胁,我长孙家的曰子也不会好过。损害大唐的利益,与掘地自埋有什么区别,此事休要再提。”
长孙无忌心中气急,说话也毫不客气。他固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对于李世民,对于大唐有着一颗不二的赤诚忠心。他可以阴谋阳谋算计一切,但绝不会做出让大唐伤筋动骨的事情。
长孙顺德属于长孙家的最老一辈,长孙无忌都是他的侄儿。让小一辈,如此叱责,心中也是怒火中烧,只是碍于长孙无忌在长孙家的绝对权威,也不敢激怒他,甩袖离去,眼中却充斥着无尽怒火。
长孙无忌因为亲手送了杜荷一个大礼,心中也充满了异样的情绪。他终究是人,不是真正的弥勒佛,也会为情绪所困恼,做不到永远的冷静,更做不到弥勒佛一样,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长孙顺德的话,正是导火索,激发了长孙无忌的情绪,让他短时间内失控。
话一出口,长孙无忌也觉得有些不尊重长辈,但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长孙无忌张了张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怔怔的看着长孙顺德的身影消失在视线。
他万万想不到,这一次失言,会成了长孙家没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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