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作为一员身经百战的老将,一生经历的阵仗不下百场,不论是攻坚战,防御战,野战都有自己的心得。
面对众龙驿独特的地形,他将唐军以伍的编制分散成数百个小队,以持拿铁盾,身配重甲的步卒打头阵,灵活的跳荡兵尾随在后,只要拼着一口气,掩护跳荡兵,冲到近前,即是跳荡兵逞威的时候。
跳荡兵是唐军中最骁勇的兵卒之一,以后世言语来说就是突击队。他们配备圆盾和短刀,轻甲,个人能力相对比较强的步兵,乃是近战格杀的利器。
张亮的想法那是好的,跳荡兵擅于近身搏杀,远战即是箭靶子,以重步卒掩护前行,正是利用了步卒之间所存在的优劣势。利用众龙驿防御设施没有设立的弱点,强行拿下这块对唐军危害甚大的宝地。
只是双方一接触,张亮发现自己失算了。
吐蕃军并没有想象中的死守不出,在唐军即将准备冲击营地的时候,无数的敌人以同样的小队涌现出来,他们直接选择了与唐军展开肉搏。
双方兵卒冲撞在一起,利刃与身体的接触,带来的是血与肢体的横飞。
士兵们在矮树和灌木之间遭遇,拼杀得异常惨烈。
张亮一时失算,也未慌张,冷静的舞动着令旗,让重步卒停步,以自己的防御挡住吐蕃兵的冲击,跳荡兵从左右翼迂回,由重步卒的左右两侧并力杀出。
吐蕃军能够称雄西南,成为一霸,绝非只有虚名。
松赞干布也确实是一位少见的英主,藏人与草原人一样,受着气候的磨练,他们或许不是那么高大,但精悍强壮,在力量上有着先天性的优势。松赞干布将这些勇壮之士,严格训练,实力绝不容忽视。
他们舞动着藏刀,红着双眼,奋勇拼杀。
当然唐军也不逊色,也许在体魄上中原人确实存在着一些先天性的弱势,可论装备之精良,技巧战技之精妙,都不是吐蕃兵能够相比的。
双方力量成正比,这在战场上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情。
因为这种谁也奈何不得谁的胶着状态,会给彼此双方带来无比巨大的伤亡。
彼此的伤亡呈几何数字上涨,不到半个时辰,四千多名兵卒,就这样消失在这片吃人的丘陵当中。尽管对方伤亡的更多,可短时间给大唐造成如此巨大的伤亡数字,在天下无敌的唐军面前,几乎是没有遇过的事情。
“好顽强的吐蕃兵。”在高地观战的薛仁贵忍不住的低呼了一声。
其他诸将也相继点头。他们就算久经战阵,也极少遇到这样的敌人。
杜荷眯起眼睛迎着阳光看向对面敌军的飘扬的旌旗看去,此时他面如古柏,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变化,心中却并不乐观。
表面上是唐军占了上风,但在高原作战,因为空气稀薄,将士体力的消耗是正常时候的一两倍。在中原能够持续三个时辰作战的唐军,在这高原上能够维持一个半时辰,那都算是很了不起了。
吐蕃生活在更高,空气更细薄的地方,尽管这种情况对他们也有些影响,然而比起唐军来,却要好得多。
维持长时间作战,这本是唐军最擅长的优势,在这里却成了弱项。
故而速战,是杜荷心中能够击败吐蕃,取得胜利的首要关键。
“若能厉气,舍死当敌之锋,则敌之勇者不及怒我,敌之智者不及谋我,我反生而敌必死耳。”
杜荷念着这兵法大家吴起的金玉良言,想着当前的情况下令道:“传令给张副总管,让他将兵士压上去,不计较任何伤亡,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
面对这种情况,不计较任何伤亡,短时间结束战斗,反而更能够减少伤亡,同时也不会暴露唐军的这一项弱点。
张亮得到命令,有些迟疑,但很快就将命令下达了下去。
他对于杜荷也缺乏那种盲目的信任,可他是杜荷的副手。作为一个识大体的老将,在杜荷没有犯决定性错误的时候,他是不会带头来损害杜荷作为主帅的权威的。
这也是杜荷让张亮打这场战的原因。
张亮接受了命令,顿了顿,红着眼睛厉声道:“传令给裨将王黎,让他率领跳荡兵即刻杀上去,抢占对面营地!途中每条山沟,每个山坡,每一棵灌木矮树的后面……每个角落之敌都必须肃清得干干净净!”说到这里,他一指远处丘陵飘浮的敌军旌旗:“告诉前线将士,一个时辰之后,本将军的双脚要踏在那旗帜上,清点敌人的首级!”他手指的地方,正是松赞干布所在的中军。
唐军是当世最强悍的军队,没有之一。他们一但发起疯来,猛攻狠杀,所造成的威力不是一般人能够抵御的了的。
很显然吐蕃也不行。
这一战也充分的显示了这一点。
虽然吐蕃在之前能够与唐军僵持,可一但面对受了死命令,面对不顾一切豁出去的唐军,吐蕃军的凶猛攻势,立刻受到了严重的阻碍,让压制住了,渐渐的向后方撤退。
震天的战鼓也不知第几次被擂响,新的攻势开始。
吐蕃军的旌旗下,松赞干布也在望着战场,望着眉头皱在了一处:对面的敌人虽然并没有出众的谋略,但那种毫无花哨可言的硬攻死拼,却着实令人胆寒。他们不间断地投入这一地形所允许的最大限度兵力死拼,这种连续进攻猛烈之极,迫使自己只能不断地消耗、消耗、再消耗。
好强!
松赞干布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当年他败给唐朝,心底还是有着些些不服气的。觉得唐朝能够战胜他,靠的不是实力,而是计谋。论兵卒之骁勇,唐兵未必就强的过他们。
如今这一仗,让他真正的意识到唐军的可怕。
喊杀声在不断迫近。
丘陵下面,身着皮甲皮兜、手握盾牌短刀的唐军士兵,打着“张”字旗号,宛如猛虎一般在丘陵和沟壑之间敏捷地穿梭靠近。他们虽然不断有人倒下,但人数众多,悍不惧死,踏着鲜血和死尸,逐步逐步的向前推进。此时从上面看去,仿佛整片丘陵都动了起来,大地都为唐军所表现出来的勇悍气息所震动!
吐蕃大将格尔旦飞驰赶来,高声道:“赞普,前面的兄弟快支撑不住了,给我一队兵马,让我去支援。我格尔旦一定能够压制住唐军的这股攻势……”
松赞干布摇了摇头道:“没用的,压制不住的……”他见格尔旦色变,笑着解释道:“因为对方有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是杜荷,还是谁,我不知道。但很明显他已经察觉出了唐军存在的弱点,不能久战。他们拼的就是消耗,以命搏命,哪里压制的了?再战下去的结局只有一个,两败俱伤。他们的兵力胜过我们,硬拼要吃亏的。更何况战下去,他们败了,可以卷土重来。但是我们败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反正我想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没有必要做凭白无故的消耗,撤吧……我们有的是机会,只要一切如我所料,战胜唐军,打破唐军不败的神话,不是不可能的。”
松赞干布展颜笑了,笑得异常开心。
他的笑容也给了身旁诸将莫大的信心,一个个都敬服的看着松赞干布。在他们眼中带领吐蕃崛起的松赞干布,就是心中的神。
在强大的攻势之下,唐军用了一个半时辰,损耗了近万名英勇的战士,顺利拿下了众龙驿,迫使吐蕃大军不住撤退。
吐蕃大军虽败,但撤退的阵形并没有混乱。
唐军上下将士都知穷寇莫追的道理,也没有继续追击。
张亮得到将士阵亡的人数,很是恼火愤怒,觉得这一切都归功于杜荷的错误命令,若不是他下令强攻,唐军未必就会付出如此巨大的伤亡,打算夜里单独去找杜荷理论。
可就在他这个念头升起后不久,立刻就放弃了。
他在探视伤兵的时候,发现有许多伤兵都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可一个个都如得了瘟疫一样,死不搭活的,查问之下,才知道是虚脱了,累的虚脱。
这些累的虚脱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最早投入战斗的,战斗的时间也最为长久。
张亮并非愚钝的傻瓜,已经察觉出了杜荷的用意,心中恍然。如果不是杜荷下令强攻,一但唐军体力消耗过渡,败退的就不是吐蕃了,他们到时候的伤亡,将会更加的严重。一时间,对于杜荷的干略,已经有了一定的认可。
杜荷远远望着吐蕃军撤退的身影,忍不住的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个松赞干布好大的野心……”
薛仁贵离杜荷最近,听了这话一脸的不解,低声询问。
杜荷笑着问道:“你觉不觉得,松赞干布有些蠢?众龙驿这块宝地,只要稍微有远见的人都可以看出他的价值。如果我是松赞干布,就算唐吐之间,没有战役,也会在这里建一个堡垒,防范于未然。我军在青海驻扎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松赞干布在众龙驿搭建堡垒了。可他却放着这块宝地,无动于衷,是不是傻的可以?”
薛仁贵听出了杜荷的话中有话,他并不是真的指松赞干布傻。
杜荷淡淡的道:“我在最开始就觉得奇怪,松赞干布不可能这么短视。现在明白了,他是想彻底的打败我们,将我们一口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