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脸一沉,冷然问道:“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见仙师在此?怎敢造次!”
侍女喘着气道:“殿下……殿下……”想了想却不知该怎么说,却稍微看了一眼许琼。
许琼哪能不知其意?便笑道:“殿下有事甚急,贫道不妨改日再来拜访。”
太平公主也觉得事情可能有些棘手,于是歉然道:“仙师登门,本宫不胜荣幸,眼看中午,不妨暂移仙步游览万花园,这几日百花盛开,便是仙师不来,本宫也是要请的。本宫处理一些小事,午膳时定然再致歉意。”
许琼想了想道:“如此,多谢殿下美意。”说完自走了出去,太平公主立刻招呼侍女带路。
回过头来,太平公主瞪了前来报信儿的一眼,道:“好了,面子都被你等下人丢尽了,有事便说吧。”
那侍女方才喘匀了气,道:“大事不好了,殿下,早朝上传出消息,有人指使朝中大臣重提去年魏元忠一案,这次牵扯的是……”
太平公主动容道:“牵扯的是谁?”心里不住盘算自己在朝中的人哪个可能被此案牵连上。
侍女道:“是,是高大人。”
太平公主怒道:“什么!高戬与魏元忠素无往来,怎会把案子牵连到他身上去!张易之,张昌宗,难道不知——哼,好大的胆子啊!”
侍女道:“听传回来的消息说,陛下传凤阁舍人张说上殿作证,张说却没说半句对高大人不利的话,还暗指有人构陷,现在高大人和张说都已经下了狱,听候发落。”
太平公主急的直打转,可是除了咒骂二张之外,也没个好法子了。焦急了半天,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知道一时着急没用,这件事情传进内廷去**上官婉儿帮忙,现在高戬刚刚下狱,哪里是能立刻想法子把他放出来的?只好权且梳洗一下,应付眼前的护国崇圣****师,想着想又不由得怪自己多事,人家来探个道友,非得怀疑个什么?把别人留下,现在自己心情了也不好往外撵啊。
许琼人是去了后面百花园,神识可一直没走啊,这边应付着与侍女笑谈,那边还一直“监听”着太平公主的动静呢。听到高戬出事了,许琼一时没回过神来,高戬?高戬是哪庙的和尚?杨戬倒是听说过……听太平公主的语气,该和她有某种深刻关系的吧?不过很快就又听到张说也进去啃窝头了,张说这名字倒是如雷贯耳,许琼立刻留上了心。
一整园子的花草在秘法培植下都已含苞欲放,比正常栽种的要早大半个月,刚看了一半,眼看就快到中午了,许琼仔细考虑了一下,太平公主心情这么差,还要不要留下吃饭呢?再想想还是别找事了,既然要接近太平公主,甚至打入她的政治集团核心,这不正是个大好的机会吗?
太平公主很快就来了,果然,史崇玄在她眼里地位确实很一般,要不仙师罗公远留下吃饭了,方士史崇玄怎么也得陪陪吧,却没见通知他,只是太平公主和许琼两人,在百花园里设宴,往一片花海中央的亭子里一坐,倒也清雅。太平公主该也练家传武功的,看着身上穿着也挺单薄,这三月天的气象也为她平添了几分秀丽。
两人对坐,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这饭许琼真是吃不下去。再过了一会,太平公主也渐渐没了话题,只因她一说些有关佛道的事情,许琼就大掉书袋,什么佛道殊途同归啊,或者拿封神演义里面道门和西方教的关系大加吹捧。最后许琼看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眼珠子一转便想了个好主意。
正好太平公主问道:“仙师长居海外,当是见多识广。本宫这百花园中异种花草极多,不过说起品种广博似乎还差得远,仙师可有什么指点么?”
许琼笑道:“嘿嘿,全天下的花草再多,哪有一支能比公主殿下更加娇贵?不过贫道看殿下须臾之间便判若两人,心事颇重,致使满园名花都为之失色呢。”
太平公主心中一动,她虽然对待许琼甚有礼数,可是对这个小道士却真没半点其他想法,第一是两人年龄差距悬殊,据李隆基上奏的和许琼自己说的年龄都是不足十五岁,太平公主的儿子都比他年纪大了,再怎么也不会让她心动,其二便是身份的问题,“罗公远”是个修仙之人,与俗世本来没有纠葛,太平公主便是找面首也想不到他,第三当然就是太平公主的某种心态远远不如武则天,有了几个情人便很少有别的想法了。现在许琼竟然主动说出这等疑似**的言语,太平公主都有些替他脸红。
却不料许琼再继续说下去,又和太平公主想的不一样了,许琼道:“要知人世之间,诸多因果交集,往往看上去不相干的人,却最能改变旁人运数。贫道掐指一算,却知道殿下正在担心的人,与殿下却不该有丝毫的缘分呢。”最后一句话却是模棱两可的,可以说成是“事实上没有缘分”也可以理解成“不该有缘分而事实上有了”。
太平公主心中剧震,她自然把最后一句话理解成后一种解释。而且,她也已经听出仙师只是拿名花比美女做个引子好岔开话题,而不是对她有什么yin秽的想法。
许琼出了断言,便自顾自地喝酒,只等着太平公主答话。
太平公主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轻声道:“仙师测算极准,太平真真佩服!可惜心动与不动只是一念之间,太平怎有偌大的定力?却教仙师见笑了。可惜,知命者不便改命,太平不敢求教于仙师。”
许琼沉默了许久,最后道:“命运何在?”
太平公主冷不防他问了这么个问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许琼笑道:“在佛门之中,和尚定然说,佛知命运。在我道门,却要告诉公主,命运在自己手中。”
“啊!”太平公主心中一惊,难道这个小道士只要点醒自己吗?
许琼站起身来道:“人看命运,只能看从前,却看不到将来,命运从来都是注定的,不管信与不信,你去争也是注定的,放手也同样是注定。既然是争是放都不能漏网,为何不随心所欲?要知道,不管殿下可以得到什么结果,都是命中注定呢?”
不等太平公主说话,许琼又道:“贫道今日,本不想上街游逛,可是想了想还是出来透一透气,却不知遇见了贵府女子,到了府门前,贫道又想,是随便问候一下史崇玄道友,还是掉头回去?一念之间,便进了公主府。如此,今日得公主殿下赐膳,原来是出于贫道数次转念,然则这顿饭嘛,嘿嘿,却也是上天注定呢。公主,解否?”
太平公主赞道:“仙师高论,使太平如醍醐灌顶!可是仙师的言论,为何与佛门高僧相近?”
许琼笑道:“道者,天下之共性也。说缘分,说命运,皆不脱‘道’之道。公主有事,贫道告辞了。哈,今日贫道见到公主,予以开解,也是公主的命中注定啊,公主殿下,无须相送。”
太平公主一时失魂落魄,竟然真的听了许琼的话,不顾礼数地站着没动。心中只是想着许琼适才这番听上去像是和尚谶语的“高论”,从前这些佛理玄学她也知之不少,为何今日罗仙师的解释却听得分外入耳呢?
定了定神,太平公主默默走回寝殿,开始计划如何能从盛怒的武则天手下拽出一个活生生的高戬了。
许琼面色平静地从太平府中走出来,心里却甚是洋洋得意。太平公主要说也算是他的“姑姑”,而且长了他不少年纪,却被他像先生教蒙童一样一番话说了个目瞪口呆,这会儿他真觉得自己实现了某种人生价值。
价值?
其实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各种各样的价值吗?就算是无欲无求,很多人也是认为无欲无求才是人生的最大价值,可是为了实现这样的价值而去“做到”无欲无求,又算是什么无欲无求。
那么人生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许琼的身影像是凝固了一样定在了大街上,他默默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明白了。
人生的价值是不存在的,人生,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只看你怎么活着,而不在于活成什么。
许琼心中豁然开朗,连脚步都更生动了,轻飘飘地向前走去。
人生啊人生,不管我活在什么时代,不都是我的人生吗?既然想这样,为何不这样,想要价值,为何不要价值,想不要,为何非要?
眼前的事物似乎都为心中的动荡而淡化,又或更加生动。
再进一步,再进一步……
忽然一个悦耳的女声闯进了许琼的耳朵:“公子,为何心不在焉?”
许琼心中的玄妙感觉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苦笑着抬起头来道:“月儿,往日见到你,都是说不出的愉快,这一刻的你,倒是挺讨厌的,哈哈。”
射月小脸一红,道:“公子也会厌烦月儿吗?那月儿趁早回去关起房门来,三天三夜不见公子,便称了公子的心。”
许琼一把抓住她小手道:“只是那一刻罢了,你若晚喊我半刻,说不定我就白日飞升了呢。怎么,不是叫你们回去了吗?却又是街上呢?”
射月白他一眼道:“早看见公子在这里转悠,月儿怕你想的灵魂出窍了,才忍不住喊一声罢了,嘻嘻,你若忽然飞升了,叫人家怎么办?其实,其实是李天霸派人送信到府上,请你去总舵一趟呢。大师兄带着姐姐出去了,故此我才来这里找你。嗯?”见许琼怪怪的看着她,不禁低头看自己的打扮,是不是扣错了扣子之类的。
许琼笑道:“别看啦,工工整整的,一看就是个上好的小狐狸精。我只是你说,你这声‘姐姐’叫的可太妙了,日后我也这么称呼她。不过,老慕容干嘛带她出去?”
射月笑道:“大师兄还不是为你好?你的军师不是帮你出谋划策了吗?大师兄说,日后少不了奔波,既然要带着她,不如趁早好好教些本事,道法说不好,武功也可傍身啊,眼看牡丹花都快开了,女科开过便是咱们出门的日子,自然要紧一紧。”
许琼心中一阵感动,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只知道除尘子、出尘子对他有知遇之恩,而对慕容覆水这个师兄却缺乏这个时代应有的尊敬,大半是拿来当哥们或者酒肉朋友对待的,而慕容覆水却待他不薄,真是当他是个嫡亲的兄弟,什么都为他想到了。
为了许琼的事情,慕容覆水自己的计划都一改再改,现在有了宝贵的时间不安安分分修炼,却还想着许琼这摊子破事,带许琼的姐姐去练武功。
许琼眼圈稍微一红,再想,总是大家兄弟,自己日后免不了好好报答慕容覆水,现在想来想去又什么用?便静下心来,问道:“那个,李天霸找我何事?年初我已帮他和林姑娘大大地进步了一把,在洛阳该是谁都不用给脸色的。”
射月道:“想必是公子喜欢的事情吧,他和林姑娘要灭一个门派,嗯,说要立威。”
“啊?”
许琼和射月跑到洛阳帮总舵的时候,李天霸和林小绿正在内室兴高采烈地商议嵩山派的事情,见两人进来,忙起身施礼。
大家坐下后,许琼问道:“天霸兄找我来,说是有人惹了咱们的**么?”
李天霸笑道:“人家本来没怎么想惹,嘿嘿,该这么说,人家本来想着不用惹,来到这儿就得让咱们恭恭敬敬地敬茶让座,后来架子太大,哼,竟敢骂小绿姑娘,才被小绿略施小计变成了故意惹咱们,小绿,你来说。”
许琼急忙止住,不解道:“林军师,何时允许他直接唤你闺名?”
李天霸一瞪眼道:“哪里有?我何时唤过林姑娘闺名的?嗯?”
除了他之外,三个人都一言不发看着他,看到最后他还没明白过来,还是林小绿赧颜道:“天霸兄一时口误罢了。公子,这次嵩山派欺负到咱们头上,总不能由得他们,日前总军师有信到,说他们那边一切顺利,很快就会派大队人马进洛阳,有了这些人手,恁多的高手,咱们洛阳帮便是对上一流的大门派也毫不落下风,况且独家买卖才挣钱,洛阳有咱们在,并已准备在镖局的事情上拉天宁派与洛阳帮一并入伙,更不能再有其他闲杂人等置喙,趁此机会立威,再好不过。”
林小绿说完,见许琼还是以怪怪的眼神看着她和李天霸,更是羞红了脸,飞快地把有关嵩山派的事情说了一遍以求转移许琼的注意力。
许琼也觉得玩够了,人家两个人搞同事恋爱关自己鸟事?何必揪住不放呢?便答道:“好,既然你们俩都决定了要这么干,还找我做什么?呃,是有具体的计划需要经过我的同意么?”
李天霸点头道:“这次小……林姑娘定的几条上中下策,我看着有些大开杀戒的意思,所以特地请公子来听一听,还是由公子亲自决定比较好。”
林小绿道:“是啊,毕竟公子身份特殊,一则恐怕杀人多了有失天和,二则是如果引起朝廷的关注,可能会影响公子自己的计划。”
许琼点头道:“杀人多嘛……嗯,你们要是不告诉我,还能伤什么天和?算了,既然我都知道了,只好听听了,哈!”
射月坐在一边含笑看着许琼,心道:“公子,便是伤天和,我也一同听了,咱们俩是上天还是下地,一块儿就是。”
林小绿却不知射月有这番想法,只是看她一副笑吟吟地样子,自己不免和她对比了一下,只觉得自己不如她多了,不由得又看了正在洗耳恭听的李天霸一眼,微微一笑,道:“嵩山派中,长门继承人上有些争执,那日的吴铁毅和孙伯莱十分不对,天霸兄断了孙伯莱一臂之后,我对吴铁毅也没有动了颜色,便放他们走了,约期再会,闲暇孙伯莱当对吴铁毅恨极,如果暗中对孙伯莱下些功夫,诱使他与吴铁毅火并,或者暗杀吴铁毅并嫁祸于孙伯莱,则我帮隔岸观火,到了约定日期后嵩山派自顾不暇,落个笑柄,我帮趁机鼓吹,混淆此事真相,也颇有颜面,是为上策。”
许琼笑道:“这条计策倒是杀人不多啊。”
李天霸撇撇嘴道:“这是你公子你心好,林姑娘的意思是,上策这才一半,后一半初定是接管嵩山派的所有地盘,你说得杀多少人?当然,比起后两策,还算是挺仁义的。”
许琼笑道:“很好啊,嗯,接着说。”
林小绿正色道:“至于中策,便是提前派大批人手接近嵩山派的地盘,并以高手埋伏其总堂附近,定好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嵩山派所辖制的几个**加以屠戮,其残余力量必然到嵩山派求救,嵩山派聚会时,高手从内杀出,外面以众多人手包围,血洗其总堂,务必一个不留,只求立威之效用。不过此等手段怕是影响太大,咱们是做得到,可是日后传扬出去,却又怕人知道是我等所为了。”
许琼沉吟道:“是嫌狠了点,不过林姑娘的计谋甚得‘知敌自知’的其中三味,拿捏准了一点,就是嵩山派力不及我,方才定出此策,又是攻其必救,又是围点打援,看似都不像,又两者都像,实则以力胜之,林姑娘真军师也。”
林小绿笑道:“公子谬赞了。其下策么,便是到了约定日子,狠狠杀他们几个人算了,再来再杀,倒也不算什么策了,既没什么主动,对方又会源源不断地找人助拳,最后弄得人烦不胜烦,故此,下策而已。”
许琼笑道:“这三策定的中规中矩,再没什么遗漏,不过,我还有那么一点意见,不知林姑娘有没有兴趣听听。”
林小绿道:“便是约了他们掌门人出来么?这也算是下策的内容,公平对战死了也就死了,掌门人么,去一个又来一个,又有啥用?”
许琼笑道:“何不变一变,主动上们挑战呢?嘿嘿,还要大发英雄帖,说洛阳帮要和嵩山派约期对决,场子就划到嵩山派的家门口,哈哈!”
林小绿眼睛一亮,立刻想到,这个许琼大公子,怕是自己手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