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林剑澜似乎突然能领会为何曹书剑执意与林龙青为敌,他聪慧过人,武功高超,更兼智计深沉,人才气度都在上上之列,若没有林龙青在前,早晚为武林领袖,最后他却只能选择一条路逆行而上,却落得儿女情断,梦碎江湖。
曹殷殷仍是毫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轻轻对沙轻尘颔首,沙轻尘迅疾追至林红枫身后疾点了她几处要穴,将她抱了过来。林剑澜此时才知道曹殷殷刚才根本无意阻拦,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虽猜不透她的想法,但一日之间,父亲亡故,母亲疯癫,跟自己那日在地牢中所经历的何其相似,料应是难受到了极点,只是平日的性情不容她轻易表露。
想到此林剑澜默默将她的手放在手心中握住,道:“你……不要太难过,还有我。”
曹殷殷看着沙轻尘仗剑挖着墓穴,道:“他在我心中早已死了。就算是我娘,她难道不是早就这个样子了,每日里除了怀念旧情,便是报仇。我替他拦你两次,已报答了他。”
林剑澜道:“我知道一次是因丁水,另一次呢?是为了报答他生了你么?”
曹殷殷道:“生了我也算功劳么?对他来说或许不过是一时欢愉,受苦的却是我娘。我替他拦第二次,是因为与韦素心决战那晚,他寻了个空隙,将我娘点了穴道放在花丛之中……”
林剑澜点了点头,暗道:“青叔一直都不愿亲手杀他,只因为他对姑姑还有些情份。”自林老爹出走,恐怕一直在帝都附近打探,这些年也没有确凿的消息,“冠世墨玉”身份的泄露,恐怕就是因为他最终无法割舍对林红枫的担忧,冒险行事而被青叔怀疑。曹书剑的相貌气度丝毫不逊于云梦稹,自他来到御寇司中,武则天曾数次要求一睹他真正容貌,却始终不得一见,若非对林红枫一心一意,恐怕早已做了“天下第一”。想到此林剑澜轻轻喟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是可恨之人必定又让人同情的地方,总之对“冠世墨玉”其人,既无比的憎恨他,又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感慨。
沙轻尘已挖好两个深坑,林剑澜将林龙青尸身小心的抱起放在里面,将长剑放在他身侧,回想起多年前在大梨树下,他陪着林龙青埋藏此剑时,夜色凄冷,烟花凌乱,他也是这样帮着将土纷纷推落坑中。林剑澜闭着眼睛不忍再看林龙青的脸庞被沙砾遮盖,掌风一拂,深坑瞬时被填满。
林剑澜起身,叹息了一声,回头望去,见曹殷殷也立在曹书剑墓前,向他凝望。曹殷殷默默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对着两座草草完成的坟墓注视良久,林剑澜能感觉她手心传来的温度,还有不时紧握一下的隐忧与担心,便也回应般的握紧,又一次轻轻的说道:“还有我。”他虽想安慰曹殷殷,但眼下时间却并不容他这样拖延,万秀一直没有醒来,气息时断时续,更让人担忧的是不知这里是否就是林霄羽所写的“罗海”,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也许就和韦素心碰个正着。
艾曼被解了穴道,望着大湖内的深蓝水色,和近近远远的暗黑色残缺城墙,早已忘了方才的一番惊险,忙着四处探询。其他人也被这晨光中的景象吸引着,兴奋的在断壁颓垣中流连穿梭。
林剑澜轻轻的展开手中的纸卷儿,上面是他在林霄羽的桌子上带走的拓片,时而口中默念,时而看着艾曼,知道再问他已经没有用处了。他们族人流传下来的歌声中,“**勃尔”是被天神带走的城池,神仙不会在凡间留下宝藏,更不会留下眼前这人工造出的城墙房屋。能积累下“敌国”的财富,不是一个种族,恐怕就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国家,“罗海”实实在在的存在于这片大漠中,也存在与他所不知道的历史长流中。这寻宝之旅,到此已是终点,如果这里不是,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希望。
林剑澜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将他们都喊道一处,道:“这里大大小小分布着十几片胡杨林,烦劳各位帮忙看看,哪里的丛林正正好好是十八棵胡杨!”包括艾曼在内,都不知道他目的何在。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方各自回来,一报上来,却没有一个是十八棵,林剑澜心中一凉,他们当中,没人知道那半面玉佩所刻的情诗,更不知道其内隐语,也就没必要刻意报错数目,事到如今林剑澜不能说出任何质疑的话来,只得道:“列位休息片刻,我四处走走。”
众人心知林剑澜情绪起伏必定与那巨大的宝藏有关,看他牵了黑驴,翻身而上,向毁损的城墙与胡杨林奔去。
林剑澜将看起来树干较细生长年份看来不多的又去除掉反复查对,也如他们说的一样,并没有一处正正好好是十八棵,心中已经完全绝望,唯一可感安慰的就是恐怕韦素心也不能找到,这不正是此行的意义所在么?然而这样想来,又觉得似乎一切的波折与磨难,还有白白死去的人,都毫无价值了。
“是不是如果我不那么执意来到大漠,结局也不会更糟……”
林剑澜不觉出声自问,却险些连人带驴撞到墙上,黑驴一声嘶叫,他急忙下来,看脚下全是大块的碎石和砖块,它的一只蹄子被卡在碎砖块内。林剑澜把它脚下障碍清除,它才满意的又发出一声鸣叫,林剑澜不由笑着拍了拍手,正要把它带离这片碎石瓦砾,却愣住了。
手上满是黑灰,原以为这是城墙的本色,却是可以擦除的,林剑澜又连翻了几块,都是这样,经他擦拭后砖块露出了本来的土黄颜色,他急忙拿了一块在手中,奔回大湖旁边,将砖块拿给艾曼道:“这是怎么回事?”
艾曼并不吃惊,也摊开乌黑的双手道:“这地方遭过大火,只是不知道是这大火导致了城池的荒废,还是城池荒废以后才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又起了大火罢了。”
林剑澜恍然大悟,也不说话,重又策驴奔走,绕着那城池从里到外绕圈,众人远远看着不明所以,看他已经离得极远,才向这边招手,似乎在大喊些什么,隐隐约约似乎是让他们过去。众人整顿了一番, 才赶着他们唯一的六匹骆驼,慢吞吞行走到林剑澜那里。
只能说那是一片曾经的胡杨林,正因为是“曾经”,所以被众人在差点数目的时候忽视了。地上零落的分散了十数个焦黑干枯的树桩,从那极粗的轮廓看来,它们也曾高参蓝天,茁壮和自傲的挺拔在城池的周围。
年小侠早已将地上树墩查了一遍,惊喜道:“十八个,十八个!你怎么知道的?”
林剑澜心里低叹了一声,对年小侠温柔的笑笑,并不解释,缓步走到一块巨石前,用手轻轻摩莎着上面粗糙的纹理。
绿草萋萋,水漫汀洲;十载相伴,八月别离;杨花飞舞,胡不语;长守黄泉,心如石。
林霄羽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林剑澜一看到这块巨石便全都知道了。黄泉就是地下,心如石,指的恐怕就是这块独一无二的巨石。
林剑澜向艾曼招了招手,道:“艾曼,可能帮我听听这石头之下?”
艾曼俯下身去,静听良久,不时用手扣地,又换了一个地方重新听过,才站起身来,讶异道:“似乎下面是空的,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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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剑澜道:“若是城市,旁边有地宫一类也不足为奇,只是不知道入口在哪儿。料应是这大石头附近,但看情形总要有个机关开启。艾曼,你可能听出距离地面大约多少尺数?”
艾曼沉吟道:“大约有个几尺,没法确定,若是阿依木在,我与他共同细细听来或许还有个主意,现在实在没办法。我知道你的意思,听回声,这下面的地宫可不小,万一冒险强入,坍塌了我们这些人都危险。
林剑澜苦笑了一声道:“若是能弄塌了也好。只是地宫既然庞大,必定内里结构复杂,少不了支撑之物,即使穷我们众人之力,估计也只能弄坏一小块地方。”从一处强行从地面开口进入,再从内里破坏,而进入里面破坏的人,恐怕再也无法得见天日。这是最不得已的方法,不到万一,林剑澜并不想走这条路。
林剑澜苦苦思索,艾曼围着巨石上找下翻,年小侠则在树桩上蹦来蹦去,虽然他轻功身法还并不熟练,但在林剑澜看来,已是得窥门径,心中暗道:“看来小侠悟性也颇高,难怪当日年老帮主独独对他那般厚爱,或许是想日后收他为徒,只可惜……”想到此看到年小侠来回穿梭,却忽的呆住了,小小的身影正在离石头最近的三个树桩上跳跃,偏巧这三个树桩成三角之势,将这块巨石间围在中间,更巧的是与巨石的距离竟大体一样。林剑澜急忙跃至半空,回身向下一望,果然如他推测一般,下面斑斑点点的黑色树桩分布并不是随意而为,而是有意按从里到外三棵、六棵、九棵栽种,与中原阴阳四合八卦之数全然不同。
若非一场大火将这胡杨烧得只剩干枯的树桩,又有谁会想到看似普通的一片疏林竟有这样古怪的排列?林剑澜暗自赞叹了一声,低声将艾曼叫了过来嘱咐了几声,艾曼不信道:“真的么?”
林剑澜微笑点头道:“你只管去量测。”
看艾曼四处忙碌,林剑澜方将众人招呼过来,李隆基脸上却仍满怀担忧,林剑澜知道万秀情况仍是十分糟糕,不由也是脸色一黯,只盼望快些结束这场噩梦离开这里,清了清嗓子道:“现在需要各位同心协力了,艾曼已经去做标记,过会儿要将八棵树桩同时拔去。”
沙轻尘道:“林公子莫不是开玩笑么?看树桩大小,恐怕在大火之前便已生长了至少数百年,植根必定极深,莫说是八棵,就是一棵都不容易。”
林剑澜道:“这八棵既是机关所在,下面未必就是实实在在的沙土,且等艾曼回来再说。”
艾曼将八根布条一一绑在树桩上,方快步奔回,面露喜色道:“果然有距离极近的四对胡杨树桩,已经做了标记,如林公子所料,下面似乎隐隐有回声,并不像是实土。”
林剑澜道:“虽然不是实土,也不是寻常人能撼动,这里还要劳烦几位,这八棵树,其实是离的极近的四对,相信沙堂主一人对付两棵应该没有问题。”
沙轻尘点点头,林剑澜又道:“我也可一人对付两棵,其余请蔓姐姐、白大哥帮忙,殷殷,你虽然失却内力,但巧劲应要比别人施展的好的多,你也要承担一棵了,还有小侠。”
年小侠拍拍胸脯道:“没问题!”
话虽如此,林剑澜仍是不放心,走到曹殷殷和年小侠旁边的那两个树桩处,分别撼动了一下,道:“我猜测是应该同时拔出,若时间相差过大,还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蔓姐姐与殷殷一处,白大哥帮着小侠,可行么?”
几人都点点头,艾曼和李隆基捏了一把汗,看着他们摆好姿势,林剑澜道:“麻烦唐兄发号,大着点声,听到了便一起发力。”
李隆基点了点头,看众人都已到位,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喝道:“拔!”便听轰然数声巨响之后,似从地下传来碎裂之声。年小侠最为用力,树根却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难以拔出,一下子坐了个腚墩儿,再看那树根,急忙爬起摸了摸,大声道:“你们看!”那八个树根下面竟一点儿土也不沾,根须抱成一个硕大的圆球状,虽然水淋淋的被泡的丰润嫩白,但早已没了生意。
林剑澜等人急忙跑到巨石旁边,一个幽深冒着丝丝凉气的地道赫然在目,隐隐看到地道上覆满泥土,想是刚才机关开启时地表土层陷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