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这座宫殿只有在重大节日,庆典,大朝之时才会被使用,如今吐蕃被平灭,自当好好的庆贺一番,此时大殿上已经摆满了美酒佳肴,“饮胜”的呼喊声不绝于耳,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裂开的嘴怎么也何不拢,皱起的眼角怎么也抚不平。
这场庆贺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当那些前来朝贺的大臣和各国使节逐渐散去诸侯,大殿上只剩下了李承乾和朝中的几位重臣。
吐蕃被灭国了,可是这并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相反的是,从吐蕃的领土并入大唐版图的这一刻,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如何处理吐蕃,如何管理吐蕃,善后工作该如何进行,这都在考验着大唐这个强大的东方帝国,一旦行动有所差池,到时候非但吐蕃可能不保,大唐还极有可能蒙受巨大的损失。
李承乾站在那张地图面前看了许久,才率先开口道:“吐蕃灭亡了,朕知道你们很欢喜,不过,眼下并非欢喜之时,还有加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去做,你们都说说,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若是在以往,面对这天大的喜事,李承乾难免要得意忘形一番,可是现在,坐上了皇帝的宝座,李承乾也渐渐的成熟了起来,他在刻意的压抑着自己的喜悦,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更加理性的面对这件大喜事。
“圣上!臣有话说!”就好像是为了表现自己一样,许敬宗第一个站了出来。
李承乾见是许敬宗,不禁微微皱眉,从心里来说,他并不喜欢许敬宗这个人,不单单是因为许敬宗时常和他最为信任的杜睿作对,更多的是因为许敬宗给人的感觉,心机似乎重了些。
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李承乾却并没有因为个人的感受就将许敬宗斥之万里,他始终都记得杜睿当初说过的那句话,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有小人的用法,一个国家,一个朝廷,想要治理好的话,就需要形形色色的人,许敬宗这种不讨他喜欢的,却也有自己的强项。
“讲!”
许敬宗也不在乎李承乾冷冰冰的态度,自顾自的说道:“臣以为应当立即从吐蕃撤军。”
“什么!?”
不单单是李承乾,满朝文武闻言都是一惊,大唐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耗费了那么多的钱粮,多少英勇的将士浴血奋战,才将吐蕃灭了,如今许敬宗居然建议大唐从吐蕃撤军,这~~~~~~岂不可笑!
李承乾皱着眉道:“撤军!这是为何!?”
许敬宗侃侃而谈道:“圣上!如大唐要实际控制吐蕃,则须移民实边,然吐蕃地处高原,不适合中原人生存,移民乃是害民之举,不可为也,若不移民,为安定地方,则需驻扎大军,震慑宵小,然吐蕃到河西一代,道路崎岖,运转不便,此举空耗钱粮,臣实以为不知!”
李承乾道:“你担心的就是这个!?”
许敬宗利索当然道:“启禀圣上!正是!”
然而,李承乾却是不予置评,而是望着褚遂良,问道:“褚爱卿,你有何话说?”
褚遂良此前已经知道了杜睿关于如何治理吐蕃的计划,仔细的思索了一番之后,也是深以为然,此时李承乾让他来说,分明就是想要接着他的嘴来反驳许敬宗。
一想到此处,褚遂良的心中不禁一声长叹,许敬宗这个人的才华是有的,而且还不是那种满口大言,夸夸其谈的人,无论在什么位置上都是兢兢业业,每年对官员的考评,都能得到一个优等。
只可惜私心杂念太重,对权力的欲望更是达到了无穷尽的地步,之所以经常和杜睿作对,显然是觉得李承乾对杜睿太多信任,挡了他的路,有这样心思的人,纵然是再有能力,德行有亏,又能有何等作为。
“圣上,臣不赞同许大人撤军的意见,大唐与吐蕃交战多年,吐蕃借着石堡城的险要,抗拒天兵,如今吐蕃国灭,大唐西陲安定,河西百姓再不用保守刀兵之苦,如何能弃之不理!”
许敬宗见褚遂良反驳自己的主张,不禁大为不满,道:“褚大人此言差异,如今松赞干布已亡,芒松芒赞不过是个膏腴子弟,有何能耐,再说吐蕃精锐尽失,与其将大军困守吐蕃,倒不如再立芒松芒赞为赞普,使其为大唐戍边,又不必耗费朝廷的钱粮,还能宣扬大唐的仁德,一举两得,岂不更好!”
褚遂良见许敬宗如此言语,心中也有些不快,道:“松赞干布之前,谁又能想得到吐蕃那苦寒之地居然能与大唐对抗数十年的时间?如今松赞干布已亡,谁又能知道日后会不会再有一个松赞干布,打蛇不死反被其害,纵观历史,这样的例子还少吗?当年吴王夫差,好大喜功,为了彰显自己的宽厚仁德,对勾践囚而不杀,对越国灭而不亡,最终如何,不过是自己姑苏台下!如今大唐历经半载,多少将士浴血沙场,才将吐蕃平灭,如何还能任其存在!”
李承乾见许敬宗还要说话,不耐烦道:“好了!褚爱卿,依你之见,当先该如何料理!?”
褚遂良道:“圣上!臣以为眼下第一要务就是设立吐蕃都护府,稳定治理吐蕃,杜大人出兵之前曾有谋划,吐蕃乃是奴隶制度,大半生民受尽苦楚,杜大人的战报之中也有所明示,解救奴隶,赐予其田地牛羊,奴隶岂能不对大唐感恩戴德,大唐只需派人治理,余下的事都交给吐蕃人,既不用耗费国家的钱粮,还能永久的占领吐蕃,这才是一举两得!”
李承乾微微点头,赞道:“褚爱卿老成谋国,实是难得。”
一听这话,许敬宗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他如何看不出,这是李承乾在和褚遂良演双簧,什么褚遂良的老成谋国,这分明就是杜睿的计较,心中又是恼恨,又是懊悔,方才为了出风头,实在是太着急了。
李承乾接着道:“吐蕃之地,如今虽已并入大唐版图,然这不是完结,仅仅是开始。若是不能治理好,那么,吐蕃必将生乱,兴许其乱比起吐蕃在时还要大,因而,设立吐蕃都护府,治理吐蕃就成当务之急。”
众臣忙道:“圣上圣明!”
“设立吐蕃都护府这事,朕准了。”李承乾点头,接着道,“诸位爱卿,你们都说说,还有哪些事要做?”
褚遂良接着道:“臣启圣上,欲要为治,必先得人,当先择人坐镇吐蕃都护府。”
李承乾点头道:“国之兴焉,在于得人;国之亡焉,在于失人。却该如此!褚爱卿!你以为何人可坐镇吐蕃都护府?”
褚遂良思虑了一番道:“圣上,臣以为席君买,薛万彻二人皆可。”
李承乾微微点头,道:“薛万彻乃是良将,若他坐镇吐蕃的话,的确不会有事。席君买善谋划,若他坐镇的话,朕也是极为放心,不过,薛万彻性急躁,朕恐其在外多生事端,席君买还要看管安西都护府,这坐镇吐蕃一事就不用他了。”
在选择坐镇吐蕃之人,不仅仅要有才干,还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事,这个人选必须要选好了,不然贻害无穷。
李承乾看着诸位大臣,等着他们再推荐其他人,可等了半天也没有人言语,不禁有些恼了,吐蕃苦寒,如何比得了长安繁华,谁都不愿意去,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可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原本就是份内的事,这些大臣不言不语,让李承乾如何不恼。
“难道就没有一人愿意为朕分忧!?”李承乾的声音已经有些严厉了。
李承乾的话音刚落,刑部尚书薛养言起身道:“圣上!臣举荐一人!”
当初杜睿在杜陵闲居之时的五位好友,当年性情豪放,不拘小节,俨然一副魏晋狂士模样的薛养言已经官居刑部尚书,郑君可,郑君戴兄弟一个做了工部右侍郎,一个做了辽东都护府的长史,冯梦伦年初到长安任职,做了太傅,负责教导太子李弘,只有杜鲲鹏不愿为官,整日里闲云野鹤,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李承乾见是薛养言要举荐人,喜道:“薛爱卿举荐何人!?”
薛养言道:“微臣举荐杜陵人杜鲲鹏为吐蕃都护府都督!”
杜鲲鹏!?
众臣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是一愣,就连李承乾都是大为惊讶,当年杜陵五友一同到长安应试,得了杜睿的举荐一起进入太子的幕僚团中,对这个杜鲲鹏,李承乾也是极为了解的,知道此人不喜大言,做事务实,且博闻强记,只可惜后来不知为何,却辞官出游,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薛爱卿知道杜鲲鹏此人在何处!?”
薛养言道:“启禀圣上,此人如今正在长安!”
“圣上!薛大人何等荒谬!吐蕃都护府何等重要!如何能交给这等无名小卒!”许敬宗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或许其余大臣都不记得杜鲲鹏此人,然许敬宗确实记得一清二楚,知道这杜鲲鹏乃是杜睿的密友,若是让杜鲲鹏得此要职,岂不是让杜睿的势力更大了,自然要反对,“圣上!臣恐这杜鲲鹏不通政务,万万担不得此事。”
李承乾闻言有些不快,道:“你如何知道这杜鲲鹏就当不得此职!?”
许敬宗道:“圣上!当年圣上潜居之时,这杜鲲鹏便身居太子舍人的高位,可此人非但不敢念圣上恩德,却行为失措,举止狂悖,居然辞官不做,圣上几次遣人召还,却拒不奉召,似此等样人,如何担当得起圣上的信重!”
薛养言反驳道:“圣上,杜鲲鹏虽有狂悖之行,然此番进京,其狂悖之行已经少见,言行举止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况且起离开长安多年,也并非游山玩水,其行遍布天下,见识广博,如何担当不起!”
许敬宗又要驳斥,却听李承乾道:“哦!这杜鲲鹏如今脑袋开窍了!”
薛养言道:“圣上!臣举荐杜鲲鹏也并非一时兴起,前日臣与其共论吐蕃事,发现其甚有远见!这便是他所拟条陈!”
李承乾一听薛养言居然早有准备,居然把条陈都拿来了,顿时大感兴趣,命侯义取上来,看了一遍之后,大喜道:“没想到,这杜鲲鹏居然还到过吐蕃,游历了多年,如此看来,让其担任吐蕃都护府都督一职,倒也合适!”
许敬宗却仍是不死心,道:“圣上,纵然这杜鲲鹏有才华,却未做过如此要职,若是出错,后果不堪设想,圣上方才也说,吐蕃既已平定,不容出错。”
“这话倒也有理,杜鲲鹏虽然有才华,毕竟没有做过要职,不得不虑。”李承乾微一沉吟,若是在别处,他可以不用考虑此事,在吐蕃不行,因为吐蕃刚刚安定,绝不容出错,一旦出错,就会生乱。
此时大理寺正卿杜痒盛出班道:“圣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年先帝重用马周大人,难道马周大人之前也曾担任过要职吗?”
李承乾闻言一愣,看着杜痒盛,突然大笑起来:“好!好!不愧是杜承明的弟子,好!言之有理!”
事已至此,许敬宗虽然不甘心,却也不能再说,只能把一腔不满藏在心里,暗中打定主意,以后还要继续找杜睿的麻烦。
李承乾当即下令,让薛养言将杜鲲鹏找来,多年过去,杜鲲鹏看上去苍老了些许,当年杜陵的翩翩佳公子,如今却如同个老农一般,显然是这些年的游历,风吹日晒的结果。
“传旨!设立吐蕃都护府,便由杜鲲鹏坐镇,主理军政。”
杜鲲鹏连忙谢恩,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狂放不羁,如今沉稳了许多,这让李承乾也是大为满意。
接着李承乾眉头一挑,又道:“虽然得人,却是不够,吐蕃该当如何治理,此事是眼下第一要务,若此事不定,吐蕃难以安定,你们都说说。”
吐蕃的情形与大唐截然不同,若是不能议出个施政纲领来,杜鲲鹏虽然已经有了条陈,却也难以施展,若是不能治理吐蕃,吐蕃必然生乱,此事是眼下第一要务。
“圣上,臣以为,可循突厥旧例,把吐蕃之地分成数部,分封头人,大唐只要掌握着军权,再施以政治,便可保无虞!”
当初太宗征服东西突厥后,并没有设立郡县,而是实行的分封,突厥地广,把突厥诸部肢解,分成很多部分,彼此间不能合流,大唐设立大都护府,分而治之,确实也破见成效。
李承乾闻言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了杜鲲鹏道:“杜爱卿!你为吐蕃都护府都督,你来说说,该如何做!?”
李承乾问杜鲲鹏,也是在考较,虽说圣命以下,可如果杜鲲鹏难以但当此等要职,李承乾也不在乎什么君无戏言,吐蕃可是他在位期间,灭掉的第一个国家,要是处理不好的话,岂不是功败垂成。
杜鲲鹏沉吟了片刻之后,道:“圣上,臣以为吐蕃之地与东西突厥不同,不可遵循旧例,该当推行郡县治。”
李承乾眉头一挑,大感兴趣,问道:“杜爱卿何出此言?”
“圣上,臣以先帝当年之所以如此处置突厥,而不是采用郡县制,就在于北方大漠除了突厥之外,还有其他的游牧民族,大唐不愿直接出兵作战,那样的话,花费太大,分封突厥,让突厥来抵挡,就划算多了,况且到了贞观二十年时,其他小的游牧民族逐渐被归附的突厥部族统合,先帝还不是一样下旨,将突厥改为了郡县制。”
李承乾闻言,连连点头,等着杜鲲鹏接下来的话。
杜鲲鹏接着说道:“吐蕃之地仅吐蕃而已,并没有别的种族,大唐不需要吐蕃代为守边,此其一也,吐蕃之地,山高水远,高山密林遍布,得之不易,若是采用分封之治,吐蕃之地要不了多久就会生乱,到时候再出现一个松赞干布式的人物,臣恐吐蕃不能为大唐所有,与其如此,还不如行郡县,废除奴隶,换吐蕃民心,方能长治久安。”
那个提议施行分封的大臣很想反驳,可是嘴巴张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
“圣上,臣以为杜大人之言虽然有理,可是,若行郡县的话,朝廷花费极大。”又有大臣言道,“如此看来,还不如行分封。”
若在吐蕃推行郡县制的话,一切花费都要大唐朝廷来出,这花费着实不小,要知道,吐蕃很穷,而地域又很大,要驻兵,要派官员,这都要花钱,而且花费很大。
“这个~~~~~~~”李承乾觉得两方面说得都要道理,都是有利有弊,因此沉吟不决,又看向了杜鲲鹏,看他如何坚持己见。
杜鲲鹏不慌不忙道:“圣上!吐蕃在时,大唐在河西之地驻守十余万防守吐蕃,所费何其多?一遇战事,还从别处调兵,辎重运输,犒劳将士们,这所费不知凡几。在吐蕃推行郡县,虽然所费不少,比起吐蕃生乱又是少了很多,还可以使得吐蕃安定,两相比较,实是减少了花费!”
李承乾闻言也是深以为然,在吐蕃推行郡县制的话,虽然花费不少,可是比起吐蕃生乱就小得多,几十年来,大唐为了防备吐蕃,所费的财力不知道可以堆出多少座金山银山。
“虽然比起吐蕃生乱是省了不少,可是,仍然很大,哪有行分封少。”许敬宗又开口了,杜鲲鹏是杜睿的密友,杜鲲鹏的建议,他自然要反对,更何况施行分封也不是没有道理。
杜鲲鹏立刻反驳道:“施行分封,如何还能统一军权,到时候分封出去的土地各自为政,互不统属,一旦中原势微,吐蕃难以再属大唐!”
许敬宗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大声斥责道:“放肆!你居然敢诅咒大唐王朝!”
杜鲲鹏虽然和许敬宗没什么接触,但是听其言,观其行,就能看得出其人是个十足饿小人,也懒得再和他言语,而是对李承乾道:“圣上!臣言语有失,还请圣上治罪!”
李承乾却并没有像许敬宗想象的那么气氛,而是挥手道:“何罪之有!先帝曾对朕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万代永存的王朝,秦始皇一统六合,横扫八荒,何等豪迈,可秦朝还不是二世而亡,先帝乃是亘古烁今的一代英主,可是若是子孙不肖,惹得天下汹汹,黎民涂炭,便是亡了国,也是自找。”
大唐风气开放,远非像后世的满清那样,那些电视剧里将满清鞑子康熙描写成了一代英主,可其实呢,还不一样是个独。夫,就因为人家汤若望将大清的万年历只推算了二百多年,就气的大发雷霆,差点儿将人家汤若望这个国际友人给杀了。
杜鲲鹏闻言,连忙谢恩:“臣谢圣上不罪之恩!”
李承乾摆手道:“好了!莫说这些话,你且说这郡县制和分封制该如何取舍!”
杜鲲鹏道:“圣上!自然是施行郡县制,圣上可知刘汉之时的匈奴事!?”
李承乾点点头,道:“自然知道!”
杜鲲鹏又道:“圣上!汉武帝分封归附的匈奴人,授其王号,可结果呢?一旦刘汉有事,匈奴还不是一样时常骚扰幽并二州,刘汉何时曾得过安宁,依臣之见,不如施行郡县制,然这郡县制却非大唐的郡县制,而是要参照吐蕃民俗,施行粗放管理,低级官吏便由吐蕃人充任,大唐只要抓住军权便可保吐蕃无事!”
“以吐蕃人治理吐蕃人!”李承乾顿时眼睛一亮,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只是没想到杜鲲鹏居然有这般见识,与杜睿不谋而合。
“好!便依此意!”李承乾一言而决,将许敬宗剩下反对的话全都憋了回去,也不理会那些支持分封制大臣的脸色,李承乾接着道,“传旨下去,吐蕃国灭,普天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