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位于皇城东南侧,东邻东市,北与崇仁坊相邻,南邻宣阳坊,这几坊都是“要闹坊曲”,尚书省官署位于皇城东,于是附近这几坊就成为举子、选人和外省驻京官吏及各地进京人员的聚集地。
平康坊平日是就是非常热闹,昼夜喧呼,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有能与相比者,更别说这些日子,朝廷因为出征吐蕃的巨大胜利,而放开宵禁十五天,使得来往这里的客人更是多。
夜色将黑,华灯初上,正是一天内平康坊最热闹的时段,这个长安城内青楼妓家聚集的坊区当真是花灯如昼,脂粉满街。放眼望去,除了坊间街巷处来往不绝的客人外,街道两边楼上含笑招手的盛装妓者,更是平康坊的一大风景,邀客的妓者何止千百数。
“红灯区,”被众人簇拥着的李业诩不由的心里冒出这么一句,有些后悔来到这里了。
刚刚在天香阁,李业诩在程处默等人蛊惑,及李业嗣的央求下,也自出于好奇心,也想挫挫长孙冲等人的傲气,过来瞧瞧热闹。
不知怎么的,想到长乐公主的夫君长孙冲,李业诩就有些不舒服,只是不明所以。
如今看到这样一副侈靡的场面,李业诩有些拔腿想逃了,只是看看身边几位兴致挺高的同伴,也忍住了这份冲动。
李业诩的面容虽可以装扮,但高挑的身材,还有那独特的气势还是无法隐去,加上身边的几位衣着考究的纨绔,一看就非普通人家的子弟,一路行去,还是有些引人注目的。
面对这样一群人,一些低级的妓者自是不敢上来招呼,而那些高级的青楼院,如李业诩他们要进的怡香院,则没人这样浓妆艳抹的女子在门口拉客,青楼级别的高低,在这样的场面上就可见一斑。
众人进了怡香院,到底是长安数一数二的青楼,那门口的龟公也眼界颇高,在冷脸面对其他人后,看到李业诩一行进来,知道这几人不是一般人儿,也忙陪着笑上来招呼。
李业诩的一些亲卫则散落到怡香院周围,以免得进一步招人眼。
李业诩进内看去,这个让文人仕子这些日子趋之若鹜的怡香院,装饰的却不俗气,挺有一股文雅之风,与他想象的风月场所大为不同,看起来经营者也是个颇有头脑的人。
中间有一个来往的客人,大多也都是有儒雅风度的文士类的人,连在厅堂里面招呼的妓者,打扮也没那么浓妆艳抹,与别处不一般。
他们来的已经不早了,硕大的厅堂里早已经挤满了人。
自有人把他们迎入一个装饰颇为讲究的包房,程处默早已经在这里预订了位置,不然这个时候来,还真的没有空处了。
李业诩有些开眼界的味道,如此场面还真没见过,长安的花花世界看起来还颇有一番味儿。来长安这么多年了,不说平康坊,李业诩连其他地方都没好好云逛过,这是李业诩这些年认为最失败的事,因此下定决定,一定要把长安城细细地逛过遍,至少要熟悉地形,以备下次落难时候,能找些不起眼的角落逃亡。
李业诩正歪歪地想着,晚间的演出已经开始。包房正对着,是一个诺大的舞台,在边上一些烛火灯光的映照下,也透出一些迷离色彩。
先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妓者上来唱一些曲儿,虽然已经是大冬天,但聚集了众多人的怡香院内,却是热气袭人,院内生有几个大火炉,还有这么多的人气,自是温度不会低,这些清歌曼舞的女子,一身穿着虽不是很暴露,却也把美好的身段儿都展露在众人面前。
李业诩刚开始只是不经意地听着,一双眼睛也在往四周搜索着,想看看有没有熟悉的人,三天两头来奉场的长孙冲和长孙涣在什么地方。
“老弟,你别急,颜如宾姑娘是最后一个出场的,”程处默看到李业诩在四处张望着,还以为是李业诩没看到绝色佳人有些失望了,低声地说道,“颜如宾姑娘已经好些日子没出来了,听说是在编排一个舞,今晚会开演!”
李业诩无语,程处默还真以为自己没见过美人儿?家人几位都是绝佳的美人儿,如今正有风韵中,连宫中那些被李世民网罗的美人儿也见得多了,如今好奇的也只是想看看这被程处默等人疯传的绝色佳人儿会是如何模样,有什么样的拿手绝活。
李业诩还在听程处默不停地说着,颜如宾并不是每天都会表演,还要看她心情,心情好时候,会表演一些歌舞与琴艺,心情不好时,则不会出场,颇有后世那些歌星什么的耍大牌的样子。
若是出场了,这位美人儿会缴一些文人仕子作一些诗文,若上佳者,会当场配曲演唱,被选中演唱者,或许会在一夜间名动长安。所有的文人仕子们都铆足了劲,想得到颜如宾的垂青,使得自己的诗文能被其称道,以求一夜成名,甚至能抱得美人归。
听程处默在一旁唠唠絮絮地说着这些,李业诩并没在意,只是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就当作欣赏一场歌舞晚会好了。
程处默见李业诩听了没什么反应,也不再说,也巴地与其他几人一道看着场中的表演。李业诩对场中的表演起时并没什么在意,只是有意无意地听着,慢慢地,竟也听出味儿。
这些妓者,不,应该称她们伎者才是,许多人是卖艺不卖身的,她们口中所吟唱的,一些还是前朝及如今诗人的名作,曲调婉转流畅,把其中的味儿都在吟唱间表现出来,听着别有一番韵味。李业诩也有些明白过来,这些伎者所表演的,还真可以算是高雅的东西,自己有以小心人度君子腹的感觉,以为烟花巷里的,都是些低俗的女子。
其实在这些年代,不管是汉乐府诗还是唐诗,时人在创作这些诗文时,首要的目的都是为配乐而歌的,诗也不是拿来念的,而是用来吟唱的,诗有词再配以曲,才是完整的,而诸多诗和后来的词,如北宋那著名的词人柳永,很多词,都是经青楼女子口中唱出去,而名传天下的。只是到了后世,这些曲调失传,只剩下书本里那些冰冷的文字,被课堂上的老师曲解其意,还灌输给无知的学生。
李业诩是不清楚如今这些伎者的生存之道的,这些青楼女子,若要以此为生,必须经过多年专业的训练,无论是唱功,还是舞蹈,都要有一些功底,更别说那些想挣得名声的名伎,他们在音乐和文学还有书画方面的功底,甚至比起许多文人仕子都要强,比后世的那些明星、歌星们不知要强上千倍、万倍。
李业诩也是慢慢地沉迷进去,用心欣赏着这在后世无法享受到的丝竹管弦之乐。这些乐曲,李业诩是闻所未闻,伎者所配之舞,也是李业诩所没见过的。
几曲终后,灯光突然亮了一些,全场安静下来,只听程处默在边上说道,“老弟,正主快出场了!”
李业诩稍稍地点点头,他已经看到对面包房内坐着的长孙涣了,也看到长孙涣边上坐着容貌有些相像的另一人,应该就是长乐公主的夫君,程处默前面说的长孙冲了,想看看颜如宾上场他们会是什么表现。
这时却见一名稍上了年纪,却是风姿尚存的女子上了台。
“这是怡香院的鸨姐!”程处默悄声地说道。
这侠位鸨姐挥着手中的锦帕委身一礼道,“妾身女儿颜如宾因前几日忙得编排一曲新舞,多日没出来见客,今日新舞已经编排完成,一会即开始,还请在坐的各位捧个场…”
随着鸨姐的介绍,身侧响起震天的叫好声,差点能把房顶给掀翻,这和后世现场演唱会大牌歌星出场的情况是一样的。
鸨姐说完,又委身一福,即退下。
这时却听似一阵战鼓的声音响起,接着是冲天的号角,李业诩浑身一震,有些怀疑是否自己听错了,这像是军中准备冲锋时的角鼓响,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青楼院里怎么还表演军中的歌舞?
李业诩愣神间,却见在那战鼓和号角声中,冲出一群头戴铠甲,穿着黑色细软鳞甲样服饰的女子,手中挥舞着长枪类的兵器,以多种姿势跳跃翻滚,手中的长枪以各种姿势挥舞着,在众人眼花缭乱中,这几名女子分两列散开,单手举着长枪,向外指向空中,定格在那里,鼓角声却更是急促了。
却听一个娇细清灵的嗓音唱着:“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接着一个身着战袍的女子手中同样挥着一支长枪,跃步而出,继续唱着,声音变得高亢,“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声音拉高了,那清细的嗓音有些柔媚的悲壮,那女子在唱的同时,手中的长枪也不断地变换着招式。
一叠完了,在越来越急的角鼓声中,接着二叠又起,唱声变得更是激昂,女子手中的枪挥舞的动作更快了,二叠完,角鼓声稍稍地缓了一下,接着三叠又开始,角鼓声已经惊天动地而来,震撼着场内每个人的心,而那女子唱声更是急促,终于在几声惊天动地的鼓声后,那女子长长的“山”音唱断后,一个斜跨劈腿在地上,手中的长枪斜指向半空,定格在那里,角鼓声也停了下来。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些柔弱女子表演的雄壮歌舞震撼着,好半天,全场这才暴发出震天的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