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是,师妃暄是个绝色的美女,望之可感受到朦胧的仙气,使人生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而这老头却予人不禁亲近的和蔼。
本来人来人往的繁华西市早没有人影走动,一带只有跃马桥上两个一坐一站的一老一少。
宁道奇峨冠博带,留着五缕长须,面容古雅朴实,此时正毫不顾忌地坐着,凝神垂钓,显得他本比常人高挺的身躯更是伟岸如山,颇有出尘飘逸的隐士味儿,却又使人觉得他是可与你平心谈天的老人。
凌风本来高昂的斗志蓦地一泄,积攒下的气势化于无形,不由暗赞声好本事,如此情境使他难以动手。
宁道奇整个人似乎契合在广阔的宇宙中,与冥冥中长存却又使人无法捉摸的道紧密相连。若他贸然出手,不问可知必会受到毁天灭地的打击,因为他的对手将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天地。
这感觉玄妙之极,对方既没有给他绝世高手气势的压迫感,也没有给他凡夫俗子弱不禁风的错觉,偏偏又使他不得不止步停止攻击的意图,汹涌澎湃的战意如晨风一般飘然而散。
他深吸口清新的空气,收拾心情,看眼宁道奇的钓竿,嘀咕着这钓绳真长,不由好心建议道:“道长应该寻上一叶扁舟,静坐其上,才可显出中原第一人的风范。”心忖这老头会否如原著中玩个空丝得鱼的把戏,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这钓丝上自是没有鱼钩,更别说鱼饵了。他不由鄙视这家伙,还是老袁厚道,还知道请小爷吃顿大餐,更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奉上。老宁你有本事说服师小尼姑给少爷暖暖被窝?
宁道奇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仍凝神注视手中垂丝,轻轻道:“若老道说置身舟上,便没有从容打败明兄的把握,明兄可信?”如此说法,自是曾细心研究过凌风的战绩,知在水上凌风有套独特的法门。
这下凌风更添奇怪之意,他可以肯定对方没有说谎,但像他们这个层次的高手,哪有自承技不如人的?这样对心境修为的影响是难以估计的,在对战时极可能会成为致败因素。
另从他称自己为“明兄”可知师妃暄没有将两人的对话告知他,不然他该知自己大名为凌风。
凌风没因对方言语上的示弱而有丝毫得意,而是自嘲地说道:“道长说笑了,明某距大宗师之境还有不小的差距,纵是对水元有所涉猎,怎能逃过道长之手?”
他突然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似乎刚才因为忙着亲热,还没有着手将体内毒素排出。这毒虽不足以致命,却也需耗他精神来镇压。并不是他殊忽了,而是这毒素奇怪,以他周身运转、生生不息的先天真气也不能自主将之逼出,他在与宁道奇的精神对峙中骤然发现这股毒素的诡异难缠。
他这才察觉昨晚布局之人的真正可怕之处,现在与宁道奇的决战是否也是其计划的一环呢?凛然之意,遍布周身。
宁道奇朝他瞧来,眼中满是赞赏,淡淡道:“明兄可以先将毒逼出,老道还不致乘人之危。”
凌风陡然因为对方的眼睛而忽略了他的话,这可是来世后头一遭的事情。看到宁道奇的眼睛,他的心神蓦地一颤,不由想起了那晚见到杨若惜时的感觉。若老头知他的想法,怕会立时撞死到桥上的石柱上。
这是一双与世无争的眼睛,瞧着它们,就像看到与这尘世全无关系的另一天地去,仿佛能永恒地保持在某一神秘莫测的层次里,当中又蕴含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从容飘逸的目光透出坦率、真诚,至乎带点童真的味道,配合他古雅修长的面容,有种超乎凡世的魅力。
凌风一边学他坐下,放心地调动真气逼出毒素,一边奇道:“道长不打算向明某讲些玄理,劝明某放弃争霸大业?”
宁道奇露出充满童真意趣的动人笑容,摇头道:“若明兄执着于权势等人间俗事,断无可以弱冠之龄就能达到如此境界。”
凌风摆个《易筋经》中的姿势,舒服地躺在桥上,这样驱毒的速度会更快些。他叹道:“明某卷入这场争斗,也是无奈。有人争霸是为了那征服的滋味,有人争霸只为享受其中的过程,而明某只为自我本心。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改朝换代到头来还是苦了百姓。这江山若能尽快统一,结束这乱世,对百姓自是一件好事。在明某看来,将来由谁做皇帝都无所谓。”
宁道奇看得出他正是由衷之言,赞道:“明兄此心真是大仁大义。如今隋室倾颓,社稷崩裂,天下明主尚未显现出来。老道此番找上明兄也不过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若老道功败垂成,还望明兄能守此仁义之心,为天下黎民尽自己的心意。”
闻弦歌而知雅意,凌风立即知道宁道奇的立场。
说到底,慈航静斋选择李阀为扶持对象,只是本着本门的利益。静斋是佛道两家结合的产物,但更多程度上倾向于佛家。以宁道奇为首的道门并不会真正地想与这群尼姑和尚穿一条裤子。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胡教大兴,佛道两家就争执不断,互相诋毁,一家在朝堂上占得上方后必会竭尽全力打压另一方。著名的“老子化胡说”就是佛道斗争的产物。
李阀得到佛道的支持,但将来如何分配两门的利益上未必能够取得一致。现在李阀的优势并没有显现出来,能否力压群雄,成为天下之主还是未知数。
与之相反,凌风的天下会在短短几月内已有横扫南方的局面,若得到宋阀的全力相助,最不济也可以与北方政权划江而治,也是定鼎天下的热门人选。宁道奇自是能拉拢就做些拉拢,反正不会浪费什么。
凌风知道,将来若得天下,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灭佛。自慈航静斋支持杨坚夺得北周政权后,佛教再度大兴,道儒两家遭受重大打击。其中儒家更是苦大仇深,各地乡学居然多有强行停止的现象出现。
现在天下各处佛教所占据的土地、人口与资产都达到一个恐怖的数量,绝不是统治者可以容忍的。
寺里的僧人们多数是只吃饭,每日念经参禅而不从事生产的蛀虫。在盛世还显不出其腐败,受些香火供养也罢了,而经此战乱后,整个国家人口锐减,经济衰退,就必然要面临处理佛门一事。旁的不说,单洛阳的净念禅院中佛像寺壁就耗资无数,敛财之巨,让人叹为观止。
由于佛道思想的冲击,宁道奇就算再大度,在这道统上还是不会退让的。他为誓言所迫而向凌风出手,已违本心。
“道长此次大驾而来,可算是当日观阅《剑典》的赌注?”凌风的八卦心理自然由不得不问。
宁道奇苦笑道:“不错。老夫为求通天之路而不得其门,所以去静斋观阅《剑典》。梵斋主与老夫做个赌约,若老夫可以参悟最后一招‘死关’,就算老夫作胜,从此静斋供道门差遣二十年。反之,老夫需为静斋出手三次。”
凌风打断他的话道:“道长这个赌约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十一年前。”宁道奇对他的问题有些讶异。
凌风奇道:“当时梵清惠已经是静斋之主了吗?”在他看来,梵清惠既是碧秀心的师妹,怎会那么早抢到斋主之位?
宁道奇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的这些心思不禁莞尔,哪有人对这些秘闻这么感兴趣的。笑道:“难怪明兄会有疑问。碧秀心是上代斋主的关门弟子,自幼被培养为圣女,而梵斋主则是半路出家,较之年纪要大上许多,但仍要称她一声师姐。至于梵斋主是如何坐上斋主之位,就非老道可以揣测了。”
凌风听得心下一凛,梵清惠真是这么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么?她与碧秀心之间有着怎样的怨恨,要在其归隐后仍设法破坏其幸福?抛去这些想法,说道:“道长请继续。”
宁道奇淡淡道:“不论是天道的诱惑还是兴盛道门这具枷锁的桎梏,老夫都不得不答应此局。结果世人都已知晓,不幸的是,老夫输了。”
凌风问道:“据江湖传言,道长观到最后一招时吐血而还,可是真的?”若传言正确,凌风猜测是否因为《剑典》只是女子可练的秘笈才导致此事。
“确有此事。”宁道奇直言不讳,侃侃谈道:“相传著写《剑典》的静斋祖师地尼自己也没有突破最后一关,老夫真是自寻没趣。若老夫所料不差,所谓‘死关’不过是其臆想所得。死关有佛家坐枯禅的意味,讲究的是舍弃肉身,心合天地,从而达到逃脱生死,不入轮回的目的。这与我道门所学相悖,完全不能参考。”
他无疑做了次亏本买卖,却没有如常人一样长吁短叹,显示其过人度量,只是内心有些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