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盖无声无息地下陷横移。
繁星满天的夜空出现在三人头顶,弦月隐在云层中不见。
凌风探头一看,不由暗赞地道设计者的匠心独运,原来出口设置于御花园核心处大鱼池中心一座假石山内,出口在其中一面平滑的斜坡处,四周有山石阻挡视线,出入均不虞被发觉。
三人钻出去,将出口关闭。
玲珑娇自身上摸出几只头罩递给二人,凌风犹豫一下顺手接过,因为有人皮面具在,头罩只是多层布置,锦上添花罢了,而莎芳则待凌风同意后才接手,看得玲珑娇一阵气结。
她深吸一口清凉的夜风,然后将黑巾罩头,只露双目,低声道:“御花园似乎没有人。今晚一切都静得颇不合理。”她自草原一路东逃,年纪轻轻就有了丰富的对敌经验,当然看出些门道来。
凌风长叹道:“你们有没觉得这附近的元气有些不对劲?”
自与莎芳精神双修后,他的精神力又有了长足的进境,在对周身环境细微处的觉察上更是精进。现在他隐约有种感觉,自己仿佛已经陷入别人的局中,思感放肆地散逸到空中后,发现情景实在不容乐观。
玲珑娇愕然,以她那低微的武功自不会有如此敏锐的感应。只是,这个与今晚的逃生有关么?
“确是如此。天地间的元气是我们先天高手修习先天真气所必需的,如果元气密度浓厚的话,对修炼有事半功倍之效。”莎芳闭上眼睛,细细体悟风力流动,终有所发现,见玲珑娇不解,略作解释,旋又蹙眉道:“可是此处元气稀薄,仿佛都被吸纳到别处去了。”
凌风沉吟道:“这里不过是原隋廷后宫佳丽所在,但居然有个类似聚灵阵的地方,委实让人不解。”忽然面容一肃,“你二人先走。”
“为什么?”玲珑娇心头闪过一股不详的预感,听他这般说,自是不肯答应。
女人天生的第六觉就要强于男人,无论是在捉拿偷情的丈夫时,还是在应对未知的危险方面。
凌风压下心头困惑,笑道:“这个你不需多管,我要恢复功力,多半得靠今夜了。”
玲珑娇本不愿抛下他独自逃生,但听他如此一说,也知与他功力的差距,留下只会成为负担,也只得应了。令她奇怪的是,凌风居然也让莎芳与她一道离开。
猜到她的心思,凌风解释道:“莎芳另有任务,先让她送你出城再说。”
莎芳是他的女奴,精神为其所控,自不敢有违,领命而去。玲珑娇自是不舍,短短一日已与他有了些战斗友谊,虽没多少男女之情,但好感是不可避免的,想到日后不知何时才会相见,却是无奈之极,只得洒泪而别。
如若她知晓凌风此刻只有少量真气可供调用,断不会就此离去。可是凌风自觉今夜前程未卜,怎忍心让她犯险,好意瞒过。
通过庞大的精神交感,凌风自然知悉皇城内外的一切情景,为两人准备好最佳逃生路线,目送二人离开。他早将后续安排通过传心术吩咐莎芳,再思及刚才探测到的复杂情形,心头有些怅然与迷惘。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现在明知这是个局,他也只得往进跳下去!因为他是凌风,所以他别无选择!
夜凉如水。
今夜定将是个不平凡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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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城有名的东大寺后方有道窄小的路径,两旁林木蔽天,予人直通幽微的隐蔽感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提尾宫灯,在朦胧的月色中袅袅婷婷地行着,走过小径,寂静的空间里响起她轻微的足音。
她上身穿的是素绿色燕尾形衣裾叠折相交、缀有飘带的褂衣,下为白色的绫罗裤裙,腰缠博带,显出闲适自然的韵味。这身装扮,让人一看可知是出自富贵之家的大家闺秀。
只见她的模样端庄,秾而不艳,美而不佻,秀而不媚,清而不寒,更有一种幽婉的态度。裙带飘飘,仿佛随风而去的飘渺仙子,只是眉心处微微蹙起,似乎有些隐隐的忧愁。
若凌风在此,定会认得她正是寇仲的梦中情人李秀宁!
过得不久,倏地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规模只有东大寺四分之一大小的庙堂出现眼前,朴实无华,予人躲避俗尘的清幽感受。堂上赫然竟是文帝亲题的三个大字——玉鹤庵!
轻扣门扉,片晌后一位手持珠串的老尼姑就已推开院门,慈眉善目地合什道:“李施主,妃暄候你多时了!”
“多谢师太!”李秀宁还礼答谢,她深知这老尼的德高望重,与先帝杨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平素淡泊,少为人识。她旋又问道:“师太可知师小姐为何要垂见小女子?”
那老尼法名常善,让开路,老实道:“贫尼不知。”
李秀宁恬然一笑,并不说话,随着另一中年女尼一路穿林过径,来到一间待客室,她见到一身尼姑打扮的师妃暄。她穿着淡黄的尼袍,却披着如同瀑布一般的黑发,头顶用一根碧绿的发簪扎出了一个发髻,更像是一位绝色的道家仙姑。眉目如画,面孔如梦,让人以为她是从画上走出的仙女,不敢相信凡尘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女子。
女尼目中射出崇慕之色,躬身行礼,自行离去。
室中摆着一尊千手观音巨像,座下有个小烛台,一点跳跃闪烁的焰火在轻轻漫舞。
李秀宁熄灭手中的罩灯,安放在地上,正打量室中布置时,师妃暄有如仙乐般悦耳动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道:“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她正盘膝坐在像前的莆团上,清丽无匹的玉容无悲无喜,示意李秀宁坐到室中的椅上。
椅旁是张质地古朴的红漆方桌,桌上置有两只青瓷花瓶,光泽清亮,颇为精美,瓶中插着两束不知名的素洁鲜花,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大厅中,令宽阔的大厅增添了几分女子气息。瓶侧正放着一套茶具,已经沏好了一盏茶,不知是出自她的素手还是旁人。
“是呵!不知师仙子传召小女子有何事?”不知为何,李秀宁的语气不善,带有丝丝讥讽味道,没有一向的从容娴静、端庄大方。
事实上她对慈航静斋的尼姑们实在好感欠奉,今天师妃暄的这副装束更予她虚伪做作的感觉,既是尼姑,又何必蓄发?“红颜祸水”四字冠在这女人的头上是再恰当不过。
师妃暄对此见怪不怪,花容恬静无波,显然两人前次会面便多半是这情景,澄明清澈又深不见底的眸神往她看来,淡然道:“李姑娘对敝斋似是有些误会?”
李秀宁大模大样地像个男子般坐下,靠在椅背上,叹道:“小女子何德何能,怎敢对天下景仰的正道领袖心有微辞?”
师妃暄一对秀眸射出复杂的神色,幽幽浅叹,道:“自相识以来,李姑娘对妃暄便是这般态度,令人好生困惑。”
李秀宁微怔,唇角飘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这几日来让她烦心的事多了,好像自己脾气确是渐长了,浑如换了个人似的。可这些秘辛实在难以启齿,不足为外人道。
“今日邀姑娘来,实是有桩异事想请姑娘解释一二。”师妃暄见她不接话,便说到今天的正题。
端起茶杯,李秀宁自然知道定是关于阀内的事情,不由苦笑道:“如今阀内有父亲与二哥主事,妃暄你何必来寻我这个闲人?”
今次李阀兴兵仓促,但诡异的是一路居然顺风顺水,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遭到什么有效的抵抗。她亲自训练的娘子军也没有派上多大用场。现在上党、长平、河内诸郡未平,李渊长子李建成负责这一带的安抚与平定工作,幼子李元吉留守太原,所以城中主事的是李渊与李世民父子二人。
师妃暄听她口风立改,称她为“妃暄”,平静无波的心湖居然泛起了丝波澜。对李秀宁心事有所了解的她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不由得心神一凛,看来自己对人世间的一切情感仍未能看破。垂下螓首,默诵法诀,平复下心态,缓缓道:“秀宁可知贵阀近日来与魔门妖人连连勾结?”
李秀宁品口香茗,并无震惊之色,轻柔道:“与魔门勾结联手对付明宗越的似乎正是贵派吧?”
师妃暄一震往她瞧去。
李秀宁像说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将清茶咽下,神情坦率自然地迎上她的目光,微笑道:“妃暄为何这般看我?”
师妃暄坦然道:“妃暄自出道以来少有遇见如秀宁这般率真的人。”心中却补充道:“你心中一直想着的那凌风也算是一人。”
诚如李秀宁所言,纵是静斋与魔门有过联手之举,江湖上也没有人敢非议此事,遑论当着静斋传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地直陈。讲究以心御剑的仙子对人世间的虚伪奉承感到的不是地位超然的飘然,而是有种淡淡的反感。李秀宁此言给她一种真诚的新鲜味儿,让她忍不住涌起股结交的欲望。
“好茶!”李秀宁赞道,表情却没有丝毫赞赏的意思,而是要静听师妃暄下文,她能想到的,师妃暄定也可以想到,定有她所不知的原因。
师妃暄沉吟道:“此次魔帅赵德言随突厥武士南下,间接联合了天君席应等魔门凶人,以求帮助贵阀破城。我们各方面集体影响逼迫明宗越打开了杨公宝库,使得圣舍利提前面世。此后,为争夺舍利一事双方已彻底反目。昨晨明宗越为宁真人所败,现如今不知所踪,与敝斋勾结魔门应无多少关系吧?”
她一件件地细讲李阀一路西来双方合作的项目,自有其深意。
李秀宁放下茶杯,美目瞥往窗外暗沉的夜空,轻轻道:“妃暄又何苦瞒我,明宗越此时不正被你们逼到皇宫中了吗?”
师妃暄明眸射出智慧的光芒,深邃动人,洒然道:“秀宁是否相信,此事与敝斋无半点关系?”显示其确实知道明宗越的具体行踪。
静斋的这份情报迅捷实是骇人听闻。
她随即又道:“祝玉妍与家师两败俱伤后,敝斋并没有安排旁人劫杀。可实际情形是她竟出现在皇宫中,成为贵阀对付明宗越的诱饵。”
李秀宁娇躯轻颤,回过头来,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道:“妃暄且说。”
她自父兄处得到消息,明宗越先是为魔门暗算,后又对上宁道奇,身受重伤。今晚宫中又布下天罗地网等他露面,经先入为主的想法,自是认为这是慈航静斋与魔门双方面的阴谋,对师妃暄当然不待见。
正邪勾结,不择手段地对付一个人,这就是所谓的正道?
现在听师妃暄详讲,隐隐觉得李阀正落入一桩巨大的圈套中。
既然后期静斋未与魔门合作,那么父亲怎么会得知明宗越受伤的情况?他怎会有信心明宗越一定会到皇宫而布置好一切?祝玉妍又怎么会落到他们手里呢?背后一直是谁在推动?环环相扣的计划的制定者是谁?他抱有何种目的?
她自不相信那会是巧合。那么魔帅赵德言该不会有这么大能耐吧?会是邪王石之轩吗?还是说另有其人?
她正思索间,只听得师妃暄檀口轻吐道:“听说秀宁你的三哥……”
“三哥?”
李秀宁立时想起那道神态漠然的身影,美目现出令人费解的凄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