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仙堂没有其他人打扰的幽静贵宾休息室里,胡小仙与徐子陵在桌子对坐,前者噗哧娇笑,美目透出胜利的神色,神态悠闲的道:你究竟是徐子陵还是寇仲?
徐子陵暗里大吃一惊,旋又回复镇定,因猜出对方并非真的要拆穿他的身分,只是作为试探的性质,皱眉道:你爱认为我是谁便是谁吧!
胡小仙摇头笑道:还要在本姑娘面前装蒜,你可以骗过别人,却休想骗我。无论你扮弓辰春又或雍秦,我承认你确扮得维肖维妙,活像不同的两个人,可是赌钱的风格和方式却把你出卖,令我晓得你不但是雍秦,更是弓辰春,又是那在朝廷上大显威风的甚么叫莫为的家伙,既然三者都是你,那亦是三个人都不是你。快快招认,你究竟是徐子陵还是寇仲?回长安干啥?不怕给人围捕活捉吗?
徐子陵心中叫苦,甫抵长安,便先后给□□和胡小仙拆穿身分,以后怎样混下去?
叹道:胡小姐是否有点托大?若我是徐子陵或寇仲,为隐瞒身分,只好硬着心肠把你灭口,胡小姐不害怕吗?
胡小仙花枝乱颤的娇笑,摇头道:不怕!真的不怕!因为徐子陵和寇仲从来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乖乖识相点吧!阁下是哪一位?
徐子陵颓然道:我是徐子陵,小姐满意吗?幸好我来此只是打个转,待会离城算了。
胡小仙娇镇道:奴家那么可怕吗,要走该待明早城门开才走!哼!一派胡言乱语,当人家是第一天在江湖混。快给我脱掉面具,听说徐子陵长得儒雅风流,是有名的俊俏郎君。
徐子陵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幸好感到她没有敌意,把心一横,低头扯下面具,露出真脸目,微笑道:小姐的评语用在侯希白身上是无比恰当,我徐子陵则名不符实,只是粗人一个。
胡小仙凝望他的美目明亮起来,像听不到他的话似的喜孜孜道:徐子陵啊!做小仙的情郎好吗?几天也好!
徐子陵为之瞠目结舌,这么言词大胆作风放浪的美人,连纪倩亦有所不及。苦笑道:
胡小姐不要说笑哩!
胡小仙抿嘴娇笑,神情得意,白他一眼道:我想你仗义帮人家一个忙,奴家正苦恼得紧呢!
徐子陵感到事情大有转机,哪敢开罪她,顺着她语气道:小姐有甚么烦恼?
胡小仙露出愁容,轻叹道:正是因找不到如意郎君,谁家姑娘不为此烦恼?嘻!
奴家是说笑,我真正的烦恼是有人自认为是我的如意郎君,而我则见到他就心中厌恶,你可为我想办法解决吗?
徐子陵大讶道:谁敢迫胡小姐做不情愿的事?
胡小仙像个小女孩般竖起手指,逐个指头的数道:首先是那个自以为赌术比我更好、最有资格作我爹快婿的混蛋;第二个是齐王李元吉,提亲的人便是他;第三个人最可恶,我还以为他对我们胡家特别照顾,谁知竟是适得其反,而除此之外,还有第四个是我老爹,唉!他却是迫于无奈,谁叫他看中长安这个地盘,梦想异日李家得天下,他可以大力发展赌业。你给我说吧!我现在的情况是否四面楚歌,身不由己。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那第三个迫小姐的人是否尹德妃之父尹祖文?
胡小仙愕然道:你怎能一猜即中?
徐子陵明白过来,迫胡小仙下嫁者正是他今趟到长安来要对付的池生春,此更是香家扩展赌业的一着奇兵。要知香家恶名远播,为白道武林不容,如若李唐一统天下,必会对香家的生意展开扫荡,但若香家能通过婚姻合并大仙胡佛的赌业,可借尸还魂似的名正言顺于此情况下大展拳脚,以另一种形式名义继续香家的事业。
如此来看,尹祖文与香家应是暗中勾结,支持明堂窝是另有居心。
徐子陵道:我可以怎样助你?
胡小仙喜道:早知你是个见义勇为的侠士嘛!帮人家还不简单?只要你将六福赌馆赢过来便成。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那怎么可能?
胡小仙蹶扁嘴儿哂道:有甚么是不可能的。池生春犯了开赌场业的一个大忌,就是本身嗜赌,常忍不住亲自下场,赌得又大又狠,只不过因没有人赌得过他,故至今尚未出事。你徐大侠既精赌术,又不怕他使卑鄙手段,今趟他是遇上克星哩!。
徐子陵皱眉逍:你爹究竟是否己答应李元吉的提亲?
胡小仙俏皮的道:奴家反对嘛!爹当然要拖延时间,花点唇舌来说服我。唉!。
可惜时间无多,齐王下个月摆寿宴时,爹怎都要给齐王一个答覆,你若不救人家,小仙只好自尽。
徐子陵大感头痛,若他不是对池生春有更大的图谋,帮胡小仙一个忙绝不成问题,现在却是节外生枝,又很难向胡小仙解释清楚。
只好道:胡小姐信任我吗?
胡小仙媚态毕露的瞟他一眼,嗲声道:你若是弓辰春,人家顶多信你一半,但你是徐子陵徐大侠嘛!小仙当然信你。而且你若肯让小仙今晚陪你、讨好你,人家会对你更死心塌地。徐子陵啊!小仙仰慕你嘛!
徐子陵嫩脸一红,尴尬道:请小姐勿要拿这类事开玩笑。你先告知我你和池生春目下是怎样的关系,例如你故意对他不瞅不睬,又或虚与委蛇?
胡小仙果然给他引往另一个话题,嫣然一笑柔声道:我在迷惑他。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胡小仙花枝乱颤的笑道: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是大仙门这一代的继承人,精于骗术,哪有这么容易给他池生春瞧破人家真正的心意。最妙是天无绝人之路,碰上你这冤家,人家今后全听你的话,好吗?
徐子陵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微笑道:若你真肯全听我的话,我可立誓助你摆脱池生春的魔掌,但不是用你的计,而是我的计。
胡小仙大喜道:是甚么计?快说出来听听看。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胡小姐似忘记是谁听谁的话?
胡小仙噗哧媚笑道:人家不知你对条件这般执着认真,呀!不问就不问。那么第一着棋子应如何下?
徐子陵淡淡道:首先是你要保密,无论任何情况下均不可以泄漏我和你的关系予第三者知道,否则胡小姐只好委身下嫁池生春。
胡小仙微笑道;收到徐大侠警告啦!放心吧!我比你更着紧。
徐子陵发觉自己开始有些儿欢喜她,欢喜她的善解人意,机伶聪巧。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道:我要你去迷惑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至于此人是谁,迟些会教你晓得。
胡小仙装出楚楚可怜的动人神态,尽显大仙门的媚功妙法,镇道:奴家是否很蠢呢?真的想不到你这计划与小仙的终身大事有何关系?
徐子陵耸肩洒然道:当然大有关系,因为他将是继池生春后,另一个向你的大仙老爹提亲的人。
胡小仙动容道:我真的开始爱慕你哩。
徐子陵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从容道:刚才你的仰慕全是弄虚作假,对吗?
胡小仙幽幽一叹道:徐子陵可知我大仙门的第一戒条就是戒动情,情绪会把理智蒙蔽,谓之'乌云盖日',赌术实在是一种高明的骗术,尤其心理战术最为重要,只要能令对方的灵智被蒙蔽,可百发百中。不论表面如何坚强的男人,总有可乘之隙,例如因过度自信,以为天下的女子都要为他倾情,被他吸引,我可以利用他这弱点使他吃大亏。
徐子陵皱眉道:你的甚么全听我的话,最好不是假的。否则我不但不会助你,更将把你视作敌人。
胡小仙横他娇媚的一眼,嗲声道:骗甚么人都不敢骗你哩!人家向你施展媚术,有假的成份,亦有真的成份,很想逢场作戏的和你缠绵一段日子,哪知你铁石心肠,不被勾引。人家有甚么不好?
徐子陵啼笑皆非的道:现在我们是在进行一个大骗局,目标是整座六福赌馆,若你想成功,只有四个字,就是'衷诚合作',全听我的指挥调度,否则一切拉倒。
胡小仙凝望他半晌,肃容道:你既不是对我有兴趣,这样做对你有甚么好处?
徐子陵淡淡道:胡小姐太不明白我徐子陵的为人。
胡小仙轻摇螓首,轻轻道:不!这或者是女人的直觉,自从九江首次相遇,我一直感到你是那种极重情义的好人,现在更觉得可以毫无保留的信任你。但亦有些担心,怕你低估池生春的狡猾。
徐子陵见她兜兜转转,最后仍是旁敲侧击自己的计划,哑然失笑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想清楚,三天后再来找你。
说罢长身而起。
胡小仙焦急的站起来娇镇道:人家还未把事情弄清楚,能有甚么可想的?
徐子陵竖起一只手指,向她遥点两下,微笑道:胡小姐似乎又忘记谁该听谁的话哩!
胡小仙颓然坐下,手肘斜枕桌子托着香腮,秀眉紧蹙的幽幽道:好吧!人家会乖乖的听话,但至少你该说出如何联络你的办法嘛!
徐子陵道:是我联络你,而不是你联络我。
胡小仙嫣然笑道:好吧!。徐大侠还有甚么吩咐?
※※※
寇仲牵马呆立路上,目送李秀宁、李神通等远去的骑影,百感交集。
无名从星空俯冲而下,落在他肩头,寇仲探手轻轻为它梳理羽毛,叹一口气,踏蹬下马,朝洛阳的方向缓缓而行。
他和李秀宁的事将来如何了局,此刻的他不敢去想,不愿去想。
临别时李秀宁的眼神,可以把他的灵魂勾出来,使他肝肠寸断。他己选取一条与她对立的道路,他们的分歧会愈来愈大,洛阳之战,更是与她最敬爱的兄长李世民公然对抗。
罢了!
寇仲一声叱喝,催马加速,迅速消没于无尽的深夜里。
※※※
徐子陵离开明堂窝,踏足街头,深吸一口气,将胡小仙诱人的倩影、可把任何男人迷得晕头转向不辨东西的一颦一笑,驱出思域之外。胡小仙就像□□般,能将自己的美丽利用至尽,教人不易抵挡。
此时他变回长满胡髯的弓辰春,沿街漫步,经过仍在营业的荣达大押时,不由多看两眼,差点想进去找欧良材的亲舅陈甫。迅又压下这股冲动,心忖待与李靖联络上后再去找他比较稳妥。只有当陈甫清楚他有李世民在背后大力支持,对方始会全无顾忌的与他合作。在经历过这么多事后,他再不易轻信任何人。
顺步来到永安渠旁,这道接通城外北方渭河的大渠,在沿岸稀疏的点点灯火下,滔滔往南流去,灿烂的星空下,码头区舟舶幢幢,两岸街道行人疏落,不由想起与沈落雁泛舟渠上的动人情景,又想起黎阳的情况,心中暗叹。
倏地一艘小舟在上游驶来,徐子陵不经意的瞥上一眼,登时头皮发麻,更心涌杀机,又知绝不能动手,首先是败多胜少,且会暴露身分。
操舟者把小艇往他立处靠过来,柔声道:这么巧!子陵请上艇说话如何?
竟是连魔门第一高手阴后祝玉妍也要在他手底丧命的盖代魔君邪王石之轩。
自己所有伪装,全给他一眼看穿看破,该怎办才好呢?此刻走又不是,不走更不是,进退失据之余,只好把心一横,跃往艇尾面对他坐下。
石之轩脸色如常,丝毫没有受伤之像,神色雍容自若,眼中射出慈和神色,凝望着他微笑道:事实上我们并不是凑巧碰上,自你离开希白的居所,我一直蹑在你身后,真想不到子陵会到赌场去,是否受雷九指的影响?
徐子陵遍体生寒,不但因对石之轩的跟踪没有丝毫感应,更因他弄不清楚分不开眼前这石之轩究竟是谈笑杀人的邪魔,还是那个对碧秀心之死歉疚终生的多情种子。
他徐子陵的灵觉就像给人废去武功。
这是最可怕的魔功,石之轩终于魔功大成,天下恐难有制得住他的人,连三大宗师也不行。因为石之轩完全属于他们那一级数,足可与任何之一分庭抗礼,甚且过之而无不及。
迎上他深邃莫测的眼睛,徐子陵淡淡道:前辈是否刚抵长安,立心去找希白兄算账,现在则改为杀我。
石之轩哑然矢笑,神态潇洒好看,摇头道:人道虎毒不食儿,希白等若我半个儿子,他有时顽皮点,始终是情有可原,因为错在我不能常在他身旁指点。不过这亦是我训练继承人的方法,不但予他人身的自由,更希望他有独立的思想,不会变成我石之轩另一个版本,在这方面他的表现异常出色。
徐子陵心中唤娘,石之轩不但气质有变化,手段也有变化,其辞锋的锐利,比得上他的不死印法。
徐子陵苦笑道。我情愿前辈像以前般坦白,因为我弄不清楚你是真心赞赏希白兄,还是说反话?
石之轩两桨交叉打出,划进永安渠反映两岸灯光的水里,光影破碎下,小舟从岸旁滑出,顺流而去。凝望徐子陵好半晌后,微笑道:过去的十五年就像一个悠长的噩梦,现在我终于成功醒转过来。
接着目光投往渠水去,神色益转柔和,旋露出痛苦的神色,颓然道:我是自食其果!哪有人这么蠢竟会去害死自己最深爱的情人!这十五年就是我这蠢材应偿还的代价。
徐子陵愕然瞧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究竟他是在装神弄鬼,还是邪帝舍利内的邪气,在以毒攻毒下,反把石之轩改造变成好人。
他真的不晓得该说甚么才好,他再不明白石之轩,掌握不到他的内心世界。
我的娘!
这正是没有丝毫破绽的邪王石之轩。
石之轩将目光上移,注入无尽的星空去,一边轻轻道:子陵到幽林小谷去吧!让我的女儿有个幸福的归宿,告诉青璇,这些年来我没有去探望她,是因为我不敢见她,缺乏那种勇气。告诉她,我和她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绝不可再有碰头的机会,绝对不可以,唉!
徐子陵心神剧震。
妃暄说得不错,石青璇仍是石之轩唯一的破绽,石之轩怕见石青璇,正因他知道自己难以对她痛下杀手,更怕再招来另十五年的可怕噩梦,所以不肯多做一次蠢材。
若让石青璇与他相见,会有甚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