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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相公,淮西行营又发来了捷报。”
看见高距胡床之上面无表情的韩弘,幕僚恭敬地行了一礼,举起了战报。韩弘翻起眼皮看了一下这个幕僚,一阵心烦意躁,为什么把“又”字咬得这么重呢?在韩弘的面前,摆着几份战报,分别来自山南和河南淮西行营,内容包括申州、文城栅、小溵水等战的大小胜利,也有朝廷的封赏,包括韩公武的那一份摆在醒目的位置。听说又是捷报,韩弘有气无力地道:
“又是哪里打了胜仗?”
幕僚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回相公,阿迭光颜将军拿下了郾城。”
韩弘猛地睁开眼睛,惊讶道:
“什么?这么快就拿下了郾城?”
幕僚道:
“不错,官军前锋眼下已经直指郾城。另外,南面山南道李总管已经紧紧包围了申州内城,拿下了兴桥栅,生擒淮西猛将李祐。”
见韩弘不在言语,幕僚试探道:
“相公,眼下官军连战连捷,气势如虹,相公和汴宋何去何从,属下以为还要早作决断啊。不然,一旦犹豫不决,错失良机,会影响相公在朝廷的地位的。”
幕僚的意思明显是劝韩弘入朝。实际上,自从太子驾临汴梁之后,尽管韩弘本人还抱有一丝幻想,但是宣武上下都意识到韩弘的入朝只是时间问题了,如果韩弘不想入朝,唯一的方法就是学淮西,但是以宣武的实力,只怕抵抗不了多久。而且宣武这些年的立场很是暧昧,说忠于朝廷但是韩弘十几年没有入朝,说想割据但是韩弘初掌宣武就想朝廷抛媚眼,杀了吴少诚的使者,派兵攻打淮西,和淄青李师古也不对付,如果自立只怕没有人愿意帮他。再加上这次韩公武这次率领精兵助战,韩弘在山东河北诸镇的眼中,已经彻底不可信了。
韩弘本人是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的,只是抱着一丝幻想不肯撒手而已,眼下的情况也由不得他再拖延下去了,沉默了片刻后,韩弘吩咐道:
“明日起,清点府库军队,核对户口。”
幕僚轻轻地唱了个喏,掺手弯腰退出去了。韩弘的话语让他的身心整个都轻松了许多,从他面上直看到心里的韩弘轻轻叹了口气,端起茶碗,翻开了面前的战报。说实话,韩弘做出了决定之后,自己的身心也轻松了许多。
三天之后,韩弘派出使者前往洛阳长安,向太子李纯和皇帝上表,奉上汴宋版籍,以自己足疾严重难于理事为由,请求入朝。半个月后,朝廷下诏,拜韩弘为司徒同平章事,准许韩弘入朝。又因为韩弘在平定淮西之战中的副元帅身份,加封韩弘为许国公,加封韩公武为上轻车都尉。
韩弘的入朝无疑是一件大事,他是张茂昭之后第一个申请入朝的藩镇节度使。而且宣武割据也已经历经三代数十年了,论实力还要强于淮西。本来李诵对韩弘在太子亲临汴梁后依然观望,一直到淮西要被拿下才肯入朝心存不满,但是当看到韩弘一次献马三千匹、绢五十万、锦彩三万的礼单后,旋即多云转晴了,痛快地准了吏部的提议。事实上,韩弘确实是有观望的本钱的,在一次向朝廷进献了这么多财物后,宣武的府库仍有厩钱百余万缗,绢也有百余万,马七千匹,粮食三百万斛,兵械铠甲不可胜数,比吴少诚紧巴巴的日子阔绰了不知道多少倍,让新任宣武节度使、荥阳郡公郑余庆笑得合不拢嘴。这是后话不提。
当杨元卿一行抵达郾城时,见到的是森森的刀光,但是当杨元卿被单独引进郾城县衙时,见到的是崔群如春风般的笑意。
素称狂妄的杨元卿一见崔群,就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见过崔学士。”
崔群却一把拉过杨元卿道:
“不必多礼,元卿辛苦了。李相公一直记挂着元卿呢。”
李相公当然就是当朝执政李吉甫。前面说过,杨元卿曾经代表吴少诚入朝数次,而这数次,杨元卿每次都受到了李吉甫的接见,而且李吉甫对他极为客气,一来二去,心存忠义的杨元卿就成为了朝廷在淮西的内线,不过和侯惟清都属于单线联系,不然侯惟清离开蔡州的时候就不会忧心忡忡了。所以这次杨元卿才会在极力乘着吴少诚病危,在吴元庆面前搬弄是非,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杨元卿不过是照着执行罢了。至于苏肇,那是杨元卿发展的下线。
当杨元卿把淮西的情况一一说明,并呈上吴元庆的降书时,崔群和阿迭光颜都心情舒畅,吴元庆肯投降,这已经超过了他们设计的预期效果。款待过杨元卿后,阿迭光颜当即下令护送杨元卿一行前往洛阳,毕竟这样的大事需要坐镇洛阳的太子过目,然后再送往长安请皇帝陛下批准。当然,按照吴元庆的请求,官军也以冬寒为借口围而不打,暂停了攻势。现在,阿迭光颜和崔群都在等待着蔡州城传来好消息。
传来什么好消息?当然是吴元庆把董重质抓起来。事实上,吴元庆也确实在按照和杨元卿苏肇拟定的计划在做。和杨元卿同时出城的另一队人,就是去了洄曲,传达吴元庆的命令:大帅病危,召董将军迅速回蔡州。和吴元庆一样,董重质也在夜晚巡营时遭到了刺客的袭击,不巧的是,刺客刺伤的是董重质刚刚受过伤的左臂,现在的董重质只能把左臂吊起来,不过听到大帅召见的消息,董重质立刻安排好人事,带着数十亲兵直奔蔡州而来。
当吴元庆和苏肇听说董重质已经奉命回蔡州时,二人不禁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董重质的勇猛谋略以及在军中的威望是淮西现在数得着的。当苏肇在城门口看到白色的天地间奔驰而来的数十匹快马,不,快骡时,努力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大步迎了上去。拱手道:
“董将军,少帅差下官在此恭迎董将军大驾。”
董重质勒著马头,跑了一路的马呼哧呼哧喷着热气,一股发酵后的干草味扑面而来,让苏肇觉得脸潮乎乎的。董重质却没有注意到苏肇的不满,道:
“董某身上带伤,不便下马见礼,请苏判官原谅则个,判官还是速速带董某去见少帅吧。听说少帅和董某同夜遇刺,”
当董重质单身进入议事厅的时候,吴元庆也明显松了一口气。坐在以往吴少诚的位置上,吴元庆盯着大步走进来的董重质,而董重质也感觉到了情形有异,却以为是吴元庆压力过大,心怀愤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上前跪倒,单手支地,叩首道:
“标下董重质参见少帅!”
吴元庆却不回答。等了一会的董重质刚要抬头询问,就听到吴元庆阴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
“董重质,你做的好事,亏你还有脸来见我。”
董重质心里猛地一跳,抬头愕然道:
“董某做事一向问心无愧,不知少帅为何这么说董某?” ωωω⊙ ttkan⊙ ¢○
吴元庆一拍桌子,道:
“好恶贼,还敢强辩,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一柄长剑摔到了董重质面前,接着呼啦呼啦的脚步声响起,数十名士兵涌了进来,团团围住了董重质。董重质心下却定了下来,捡起剑拔出,士兵们的兵器立刻全部指向了他,董重质轻笑一声,道:
“这是一把剑,是大帅赠给家岳父的佩剑,而后家岳父将此剑送给妻弟元济。元济被官军捕获后,此物应当已经失落,不知如何会在少帅这里?”
吴元庆哼哼笑道:
“莫非董将军忘了么?这把剑正是那晚刺客刺杀本少帅时用的凶器。说是被吴元济带走失落,怎生会在刺客手上?”
见董重质不作声,吴元庆道:
“凶器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董重质冷笑道:
“少帅英明,既然是刺客遗留的,就应该去问刺客这个问题,为什么要来问末将呢?末将奉大帅之命而来,官军大军压境,末将军务繁忙,末将这就去见大帅。见过大帅后就回洄曲,不妨碍少帅破案了。”
说罢,也不行礼,起身就要走,苏肇大喝一声“放肆”,数件兵器就加到了董重质身上。董重质仰头哈哈大笑道:
“先生们常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董某今日真是领教了。想我翁婿郎舅三人,感激大帅知遇之恩,为大帅父子马前驱驰,任劳任怨,从无怨言。大帅为我翁婿郎舅三人,不惜抛弃高官厚爵,与整个朝廷对抗,从那时起,我董重质的性命就已经是大帅的了,大帅什么时候想要,我董重质什么时候奉上。小溵水之战,确是董某料敌有误,董某也等着大帅派人来制裁董某,大帅不派人来,董某就当是大帅给董某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每日里整顿士兵,苦思破敌良策,本想今日面禀大帅和少帅,不成想今日少帅却是摆下了鸿门宴,要自去腹心!”
说罢又是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