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便推开窗子观夜景,月朗星稀,光华娟娟,枝叶飘摇倒影于水中,呈现出斑驳陆离之景。
一千三百年后的夜色与此大同小异,怎样才能回去呢?萧可轻轻叹了一声,老天可真会捉弄人。
那种如兰似麝的香味袭来,萧可忙转身,吴王殿下竟然来到这里,穿了一件宽大飘逸的白袍,下摆绘有水墨兰花,端的玉树临风,不似凡人。
“你怎么来了?”老老实实坐在了案前。
“你又为何叹气?”李恪坐在了她的对面,灯下看美人,自然是越看越觉得美,何况那美人三千青丝散落,云纹白纱衣袍轻笼玉体又半呈透明。
“吃过饭了吗?不如我们一起。”他一句不要紧,外面那些人是可劲儿的折腾,不大一会儿,各种菜肴、点心、汤粥齐齐上来,严严摆了一桌子。
萧可也看明白了,王府这帮人全是看人下菜碟的,刚刚晚饭吃的都是什么?还不如这顿的一个零头儿,以前自认为挺丰盛,原来全是人家不吃才给她送来的,随便端了一碗花色馄饨。
李恪又把甘露羹推给她,“那馄饨不好吃,也咸,吃这碗甘露羹。”
甘露羹,萧可低头看着,清清澄澄一碗似果冻状东西,入口即化,鲜美又香糯,“这是什么做的,挺别致!”
李恪浅浅一笑,“先把石耳、石发、海紫菜、天花蕈、腊菜、虾魁腊洗净切碎,再用鸡、羊、鹑汁及石决明、虾、茵浸渍。若欲食,先练雍州酥,次下干齏及盐花,冬春用熟笋,夏秋用莲藕,入满瓮,搅于羹中。”
萧可听得稀奇,又叹为观止,就这么一小碗羹,竟是如此的大费周章,鸡、鸭、虾、笋全用上了,吃上一口还真不容易。
吃过晚饭,自有侍女们收拾食案,落雁端来了水为她洗手、漱口,看看荷花样水漏,差不多已经戌时了,他怎么还不走?刚想到这里,就看见李恪拎着一卷书倚在了榻上。
于是,笑盈盈上前下逐客令,“那个,你的书房不是在蘅芷阁或者紫珠阁吗?我这里不是看书的地方。”
“没关系,书在哪里读都一样。”李恪毫不在意,仍对着那卷书入神,停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道:“要不你也去找个事情做,好打发时间呀!”
“我能做什么?”萧可只好坐回案前,用手拨弄那装满胭脂的盒子,心里一直期盼着他早些离开。
夜见深,落雁和闭月服侍了她洗漱,可人家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再看看水漏,差不多已经戌时末了,再次起身来到榻边,和颜悦色道:“我想休息了,你是不是……。”
李恪恍然大悟,“已经这个时辰了,该休息了,幸好我俩儿都不胖,你睡一边,我睡一边,还好有两个被子。”说完,把一个被子推给她。
萧可自是无可奈何,什么叫你睡一边,我睡一边!半夜三更,万一你居心不良呢!索性把话挑明了,“你家这么大,又是广厦千万间,为何非要跟我挤在一块儿?”
李恪随口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不挤不行。”
“何解?”萧可实在是不明白,时辰关挤不挤什么事儿。
李恪终于肯放下书,一本正经道:“半夜三更,被自己的夫人从屋子里赶出去,明天府里可有笑话儿瞧了。”
千思万想,萧可也没能想起这个理由来,天啊!以前竟然看错了他,平时道貌岸然的,说起话来是真真的可恶。无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来形容他。瞅瞅外头,再没了动静,纱幕、帐子全放下来了,再也无计可施,靠着床帏泄下气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人家那书看的津津有味,萧可乏的直打盹,困字当头,另一边儿就另一边儿,他敢乱来就大声呼救,落雁和闭月都在外头呢!到时看谁没脸。慢慢脱了鞋子,慢慢爬到床榻的另一边,拉过被子蒙了个严严实实。人是躺下了,可又睡不着,这辈子第一次跟异性同榻而眠,能睡着才怪。
“睡不着吗?不如我讲故事给你听。”李恪往她身边凑了凑,“这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儿,发生在安州,具体哪个县我忘了。一天,一群不当值的衙役去吃酒,一直吃到了深夜,后来酒没有了,两个衙役便去厨房取酒,一进门就看到十几具尸体挂在房梁上,全部散发着味道,全部被开膛破肚!那两个衙役竟然问也不问,搬了酒便走,吃到天亮也没吱一声儿!”
“你这说的是故事吧!”萧可仍背对着他,“大半夜的想吓唬我。”
“不是故事,是真事儿,他们看见了,真的没问。”李恪很肯定,“真的,不骗你。”
萧可不得其解,“如果不是故事,那怎么可能呢!十几条人命,他们怎能问也不问?”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李恪故意把气氛弄得很紧张。
“他们收了杀人凶手的钱。”萧可自认有推理的天赋,平时最爱看侦探小说,什么日本推理,刑事侦缉档案,福尔摩斯,名侦探柯南,神探伽利略,全都一一过目,恨不得报考刑侦学校。
“不对。”李恪摇头,“继续猜。”
十几条人命问也不问,天下哪有这个道理,“除非他们没看见,或者他们有夜盲症。”
“都不是。”李恪否认,口气变得阴森森的,“告诉你吧!那十几只被开了膛、破了肚的,根本不是人。”
恰巧一阵风吹来,卷起了枝叶打在了窗棂上,又在夜半三更时分,萧可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神鬼之说,古来有之,不可不信。
看她的如此模样,却也可爱,李恪最终说出答案,付之一笑。“是十几只桂花鸭,当然没人问了。”
“你……!”萧可被他愚弄了,绕来绕去,竟是十几只鸭子,转过身子不再理他。
“生气了?”除了杨凌香的无理取闹以外,见过的女子不是循规蹈矩,就是温婉和顺,眼前这位却是个另类,原以为她是个温婉的,相处下来才知不是,是个有脾气的。
“谁让你愚弄我。”萧可又想睡觉了,拿被子把自己蒙了个严严实实。
月落星沉,静谧无声。烛火跳动着,寝室里水一样的寂静,萧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缓缓扭转身子,去偷看躺在另一边的人,此时他正在梦乡中,呼吸平稳而均匀,慢慢向前移动着身体,借着昏暗的光线端详,这真的不是梦吧?小说里才有的人物,如今却是活生生的,他的五官精致如雕刻一般,手指纤长十分好看……,地亲望高,中外所向,大唐三百年里值得一叹的人物,为权臣所嫉,非命而薨,海内冤之,一个最为悲情的人。
“你看什么?”李恪大概没想到,大半夜的,这女子竟直勾勾看着他。
“没看什么呀!”萧可缩了回去,又躲在被子里。
一头青丝散落在枕边,闻了闻很是清香,李恪向前挪了挪,伸长胳膊揽在她的腰际。
“你做什么?”萧可赶紧爬起来,拿被子捂在胸口,他的脸上却挂着笑意,“你笑什么?”
“没有啊!”李恪仍是面带微笑。
自与他相识以来,他就是这样的笑容,如沐春风,看起来又无害,想想自己的遭遇,自是不能与他相比。“你是吃开心果长大的吗?好像没有什么烦心事儿!”
李恪不认同,“怎么没有,你呀!”
“我,我算什么!你生来就是天潢贵胄,哪里懂得我……。”回想过去种种,不由得潸然落泪,“我母亲不在了,父亲又不管我,吃不饱,穿不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却又来到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就被戳穿……。”
看她哭的伤心,李恪忙把她圈在怀里,“别哭了,宣儿!那些都过去了,不是还有我吗?我会对你好的。”
“我想回家。”萧可抓着他的衣襟,泪流满面,压抑了好几个月的情绪,一下子迸发出来。
“这里就是你的家呀!”李恪抱着她,柔柔抚着她的脊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宣儿,别哭了,过去的事儿就不要再想了,已经过去了,现在不是很好吗?你已经离开净土寺了,不再是孤苦无依,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吃了不少的苦,我也后悔没有早早就认识你,你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我会对你好的,真的。”他是真的后悔,还曾经写过一封休书,以萧家的为人,不是要逼死她吗?
听到这些话,萧可方想起自己是萧泽宣,抽泣着拭去了眼泪。
看了看水漏的刻度,李恪将她平平稳稳放在了榻上,又盖好了被子,柔柔道:“时辰不早了,先睡吧!好好睡一晚,明天什么烦心的事儿都忘了。”
萧可眼泪蒙蒙,还在哽咽中,“你为什么会喜欢萧……我,上巳节之前,我们素未谋面,世间会有一见钟情吗?我不相信。”
李恪回想着杏林初见时的情形,“缘分你相信吗?或许我们前世在一起过,今世见了却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萧可对着那绣满花枝的纱幕发呆,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