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车自长安如意坊一路向北,过了崇仁坊便到了景风大街,自景风大街向西而去,不用多久就可以看到长安皇城东大门——景风门。穿过景风门,一路向北,大道开阔,道旁绿柳垂杨尽在夕阳之中,不胜春日之景。
李道玄在车内所见的这条皇城南北主干道,便是那长安有名的承天门大街,直通大明宫。
他身在暗格之中,便将心中的计划想了一遍。
此次入宫,最重要的借助当日那只送入莫相思体内的蛊虫,探一下姐姐的位置,如果能见上一面那是更好了。
李道玄想到这里,便轻轻运了一下体内的冥力,虽然没有经脉,但还是能感受到冥力的反应。
这样足够了,他在黑暗中笑了一声,忽然有些兴奋起来。说起来今日进这内宫,他既没有求玉真公主,也没有动用洛碧玑的势力,全靠的是自己的弟子常随,这也算是自己在长安第一股可控的势力了。
他想着便又看向了那千里眼,微微调整一下机关,将千里眼的角度放大了一些,便看到了一轮明月高挂云天,护送炭车的却是一队羽林骑兵。
他再调整一下角度,遥遥便看到月光下骑马而行的羽林队长,以及那前方的承天丹凤门。
承天丹凤门是大明宫的南大门,李道玄自来长安,连皇城都没去过,更是第一次看到这天下最为雄伟的禁宫之门。
炭车到了这地方,尽管有羽林卫护卫,也要停住进行检查。幸好这老灰头经常进出这大明宫,那检查的禁卫跟他也是脸熟的很,略看了下便放行过去。
经过这道检查,李道玄刚送了一口气,炭车又停住了。这次检查的却是南衙的禁军,老灰头打着崔娘娘的旗号,轻易又过了这一关。
自这开始,又经过数道盘查,甚至还有一次随机检查,终于自承天门进入了大明宫内。
这以后炭车便加快了速度,健马在明月之下奔驰起来,一炷香后终于到了目的地——大明宫西南角的承香殿前。
到了这内宫伸出,那护卫的羽林卫也撤走了,炭车独行至承香殿前一处西直东弯的廊道中。
那老灰儿瞅着四周换防的禁卫还没出来,正要掰动机关,便有一个蓝衣太监自千门处走了过来,尖声道:“是送炭的么,怎么来的这么迟啊。”
老灰头机关开了一半,吓得一哆嗦,颤声反问道:“这位公公,杨侍丞今日不当值么?”
内侍省六局中的内府局专门负责炭火灯烛汤物等事情,老灰头口中的杨侍丞便是内府局九品丞太监。
那蓝衣太监不耐烦道:“打前几日起,娘娘这边就不用内府局照顾了,如今是咱们承香殿自己人来打理呢。”
原来这是一个承香殿的无品小太监,老灰头进出大明宫多次,也粗通这里面的一些道理,为拖延时间,便板起了脸,粗声道:“咱在宫中只听杨侍丞的,看小公公的样子,怕是刚来的吧。”
趁着这个机会,李道玄自炭车一侧缓缓爬了出来。
那小太监听老灰头说的硬实,立刻便怯了,低声道:“老丈,您别为难咱了,小贩子刚分到咱娘娘的承香殿呢。”
李道玄见那小贩子公公正站在这回廊的死角处,心中一动,手中暗暗握起了一块银炭,自车侧绕到了那小太监身后,狠狠砸了下去。
他虽然经脉断了,但力气还在,这一下直接将那小太监砸晕了过去。
老灰头眼皮乱跳,急忙跳下车,帮着李道玄将小太监拖到了车子一侧。
李道玄看这太监也就是十六七岁,飞快的脱下了他的蓝衫,换到自己身上,再将那黑色监冠戴到头上,以带子护住了喉结部位,他想了想,连靴子饰物都细细的换了下来,猛一看,倒真有几分样子。
老灰头将小太监推倒了暗格里,已是出了一身汗。
李道玄咳嗽一声,学着那尖声道:“老灰头,咱们走吧。”
卖炭老头子望着他,低声道:“公子,这行么?”
李道玄这一刻当然也知道这样有些草率,但他已没别的法子,低声道:“老伯,我不会害你的,这小太监既然是刚来的,咱们只要把银炭送进去,找个借口我就出来,待会你就带着那小太监出去,没事的。”
老灰头砸吧一下嘴,收了惊惧之心,忽然觉得这偷梁换柱极是妙绝。
于是他便在后指点着李道玄路径,驾着炭车进了那承香殿。
承香殿内宽广如院,内有假山溪水,一座小楼矗立在院中北边,楼下还有一排大屋子。
李道玄听着背后老灰头的指点,带着炭车赶到了那最东边的大屋子。
似是听到了车子之声,那大屋门儿打开了,三个宫女走了出来。李道玄脚下速度加快,忽然一个踉跄狠狠的摔到了地上,他故意以脸冲向地下石板上,这一下摔得满脸鲜血,连嘴唇都破了。
三个宫女吓了一跳,领头的一个少女似乎腿脚有些不灵便,但却是第一个走了过来,温柔的扶起了他,软声道:“小贩子,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啊,快让姐姐看看。”
李道玄双眼还沾着额头流下的鲜血,耳中听着这温柔的声音,心中长叹一声:丑奴儿!原来你竟在这里。
这扶起他的温柔少女,不是那日崔园失踪的丑奴儿又是谁。
此时那另外两个宫女才跑过来,皱着眉头道:“奴儿姐姐,您待会还要服侍娘娘,别碰他,小心脏了手。”
李道玄压抑住心头的震动与惊喜,嘴中呜呜做声,却只有一口血流了出来。
承香殿的屋子中奔出了几个小太监和宫女,都是笑嘻嘻的看着摔倒后的李道玄,一个尖下巴的太监就讽笑道:“小贩子啊,刚来承香院的时候不是挺机灵的么,才来了一个月就见了三次娘娘的面,咱都来一年了才见到一次,我看你小子是平日眼神太好,所以今晚才遭了报应!”
这一番挖苦讽刺,却带着酸溜溜的味道了。
李道玄被丑奴儿搀着,这才知道这个小贩子来了都一个月了,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这招毁容的苦肉计十分值得。
那围观之人自然都认不出这位满脸是血,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太监是个冒牌货。
丑奴儿扶着李道玄,转头温声说道:“你们别笑了,都是一家人,为何这么说人家。”
即便是心中不满,她的话语还是如此温柔和气。
那围观的太监宫女对丑奴儿这等温柔之态俱是心中鄙视,但这位姑娘才来了承香殿几天工夫,便成了崔贵妃身边的心腹,听说她背后就是太子殿下。诸人不敢多说,便默不作声的散开了。
当下自有太监帮着老灰头卸下银炭,自去点炭烧火。初春已暖了不少,这炭火用的虽然不多,但崔贵妃最爱的还是这银炭的味儿,不多时那整个承香殿都飘满了醋香与木炭的清香。
丑奴儿独自扶着李道玄走到一旁,掏出一块手帕就要擦他脸上的血。李道玄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奴儿妹妹,是我,李道玄!”
丑奴儿手指一哆嗦,但立刻镇定下来,看了看周围,拉着他的手便走向了正中一处大屋处。
丑奴儿拉着李道玄走进大屋里,紧紧关上屋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急忙自一旁的獭皮囊中倒了一点儿热水,轻轻为李道玄擦去了脸上鲜血。
李道玄再握着她的手,压抑不住心中的惊喜:“丑奴儿,你竟在这里,上次崔园没有救得你出去,天可怜见,在这又遇到你了。”
丑奴儿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公子你又是来救我的么,但奴儿这次不能跟你走了。”
李道玄不由拉住了她:“为什么?”
丑奴儿咬着嘴唇不再说话,良久才道:“公子,奴儿有难言之隐,您就在这屋中藏起来,到了明日我想个办法送您出去吧。”
李道玄还要再说话,屋外已经传来一个宫女的声音:“奴儿姐姐,娘娘招您过去,说是要沐浴呢。”
丑奴儿答应一声,口中说道:“劳烦姐姐去内库里拿一些苦心杏仁油,再要些云碳珍珠粉。”
她说着对李道玄使了个眼色,便推门走了出去。
李道玄算算时间还有些早,便拾起身边那沾满血迹的方帕,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抹,擦了个大花脸,这才躺到那软榻上,心中苦思丑奴儿为何不离开的难言之隐。
这一趟下来,竟有些睡意,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儿被推开,那丑奴儿揉着肩膀走了进来。
李道玄翻身而起,丑奴儿疲倦的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却掏出了一串儿西域葡萄,摘了一个递到李道玄嘴边,温声道:“这是娘娘赏的,公子你吃一个吧。”
李道玄咽下了葡萄只觉心中一酸,他不再犹豫,拉着丑奴儿的手沉声道:“奴儿妹妹,你不是别人的奴才,我李道玄要带你出去,咱们也不回那望仙阁了,就跟我回云裳小筑去。”
丑奴儿叹了一口气,自己吃了一颗葡萄,又摘下一颗再次递给他,轻声道:“公子,我只是一个小丫鬟,不用这么费心的,我真的不能走。”
李道玄有些生气了,推开葡萄:“你要不走,我就等在这里,看你到底有何难言之隐。”
丑奴儿吓得手中葡萄都落到了地上,抓着李道玄的手急声道:“公子,不行的,我这里也不安全,‘他’每隔两天就要来一趟,昨晚来过,今晚上是安全的,但明日,明日就不好说了,您必须尽快离开。”
李道玄听得明白,沉声问道:“他,他是谁?”
丑奴儿正要解释,就听到屋角处传来一声吱呀,继而吱呀之声不停响动。
丑奴儿吓得跳了起来,下意识的双手护住李道玄的脸,嘴中颤声道:“他,他今晚又来了。”
李道玄心中念头一动,推开丑奴儿的手,就要站起来。
但那吱呀之声已停了下来,一个懒洋洋的阴柔声音传来:“丑奴儿,孤王今晚来的可是时候?娘娘可歇息了?”
那声音刚落,大唐太子李乾承就自屋角一处地洞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