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随却是楞了很久才明白鱼朝恩的意思,他念的是归除算经,也是日常账房最常用的算盘法。
这个常随倒是很熟练,急忙伸手推动那算盘珠子,但只动了几下,那鱼朝恩就怒道:“太慢了,这王麻子本就是故意弄这么个大算盘,为难见他的人,你得再快点,按我口中速度来打这算盘。”
常随镇定心神,按照鱼朝恩口中所念的归除口诀,以两手快速的推动算珠,连试了两次,终于大功告成。
那金色算盘翻转过来,却露出一个圆圆的洞穴,鱼朝恩冷哼了一声,嘟囔道:“还得走一趟这条道儿,真是晦气。”
常随便钻进了圆洞中,爬行了一会儿,眼前一亮,顺着一条滑梯出了这洞口。
他眼前现出一个宽敞舒适的厅堂,堂中只有一塌一桌,其余空间都堆满了竹简草纸,看起来极为怪异。
常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一只巨大的金蟾凸起在身后,那长长吐出的舌头便是刚才的滑梯了。
他忍不住问鱼朝恩:“鱼先生,这龙兽和金蟾是什么意思,这难道是一处机关荒坟么,您不是说要去海枯斋么。”
鱼朝恩站在他的肩膀打量着整间厅堂,听到常随的话忍不住哼道:“岂不知龙生九子,那荒丘前的龙兽名为貔貅,取的是貔貅能吞万物而不泄,摆在这里有纳食四方之财的寓意。都是那王麻子弄的机巧儿,没什么意思。”
常随再回头望了一眼金蟾,恍然大悟:“这么说,这便是那传说中能吐财宝的金蟾了,这果然是那商人的意境儿。”
随着他这句话,一阵朗笑声传来:“鱼朝恩,你带来的这小子有些意思,竟能体味到商贾之境,可堪大才,可堪大才啊。”
这笑声却是发自一排竹简之后,只见一个青衣少年自竹简后走了出来。常随望向了这年轻人的脸上,果然看到几粒浅浅的麻子。心道这该就是鱼先生口中的“王麻子”了。
果然他肩上的鱼朝恩也是大声笑道:“琅琊王啊琅琊王,你日日夜夜都住在这鬼地方,干脆不要做那海枯斋主了,去投了黄泉宗是正经。”
常随心中大震,差点叫出来,这位年轻人竟然就是大唐首富,长安最为神秘的海枯斋主,琅琊王!
琅琊王洒然一笑,也不计较鱼朝恩的讽刺之语,却回身望着四周竹简,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在这商贾先贤吕不韦先生的墓中,你就是一个俗人,俗不可耐啊!”
常随心神再次颤动,他是读过书的,曾记得书中所记:“吕不韦者,阳翟大贾人也。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那可是战国时一位了不起的大商人,不但家财万贯,更是横扫六合,傲笑六国,一手托起了大秦王朝的绝顶人物。
鱼朝恩却是再次冷笑一声:“我可记得那吕不韦死后被埋到了洛阳郊外,你老说这是吕不韦之墓,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说着挥手点了一下常随的脖子,常随只觉得全身一麻,整个人软到地上人事不知。
鱼朝恩跳到地上,快速的闪到了琅琊王身前。
琅琊王低头望着他,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笑容:“昔年有个叫鱼朝恩的人,曾在我面前夸口日后要做‘顶天立地大丈夫’,我当年就说君已断了尘根,身下无物,怕是可‘顶天’但不能‘立地’了。今日再见,怎么连立地都不成了。”
鱼朝恩泥人身形浮动起来,和那琅琊王平视着,口中沉声道:“昔年有个叫王麻子的少年,本是琅琊王氏的庶子,因被本族兄弟陷害受了重伤,人不人鬼不鬼的差点饿死。”
琅琊王脸上现出阴沉之色,但还是认真听着。
鱼朝恩继续说道:“后来那王麻子遇到了一位叫叶倾城的女子,拜其为师。其后不过几年间,就做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建立了海枯斋。逼迫山东四族族长下跪求饶。那少年衣锦还乡,报了当年琅琊氏的大仇。”
琅琊王脸上阴沉之色渐渐回暖,露出了缅怀之色,双眸之中竟然渐渐浮起了一层泪光。
鱼朝恩喘了一口气,呸的一声道:“王麻子,在咱家面前就不要做戏了,十六年前小姐遇难,你却人影不见,如今做出这等丑态,让人看着恶心。”
琅琊王闭上眼,在睁开眼时双眸已是变得冰冷无情:“鱼朝恩,你这样说我也认了,但我很想问一句,十六年前那夜你和秦狮子却在哪里?”
鱼朝恩不说话,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算了,都是陈年旧事了,今日咱家是来求你的。”
琅琊王也笑了,伸手捏住了那小泥人,走到竹简之后,将鱼朝恩放到了一张竹木案上,然后慢慢自案下取出了一只破旧的泥壶,两只雪白的蟠桃。
他揭开壶盖,便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在周边游动。
鱼朝恩使劲嗅着,惊喜道:“浮游川茶,还是刚刚采下的,你这麻子果然有好东西。”
琅琊王露出笑意,将那玉壶推倒泥人鱼朝恩身边,再指着蟠桃说道:“这是昆仑袁天罡送来的两只桃,我一直没舍得吃,今日就便宜了你吧。”
鱼朝恩张开嘴,那壶中一缕清茶便冲了出来,落入他的嘴中。不多时便喝了一干二净。
鱼朝恩喝完茶,再看着面前的蟠桃,笑道:“这么说,那昆仑宗也来找你了,莫不是要拉你去魏王那边吃吃酒吧。”
琅琊王拍手叹道:“小鱼你虽然变成了泥胎,但这消息还灵通的很嘛,昨日正是魏王设宴请我。”
鱼朝恩沉声道:“你去了?”
琅琊王点头道:“当然去了,不但去了九王宅,还顺便去了趟东宫,自东宫回来后……”
他还没说完,那鱼朝恩便笑道:“回来后在礼院那竹院里又见了曼罗馆的黄泉鬼医阎碧落吧。”
琅琊王叹了一口气:“是啊,那夜在礼院我还未离去就看到你来了。”
鱼朝恩摇头道:“你这王麻子连着见了太子,魏王,这是要投机与皇子之争中,学那吕不韦一般,来一个以商入道,再建一个王朝吧。”
琅琊王沉声道:“不瞒你,某已尊杜相的意思,封存了太子,魏王,甚至是吴王晋王,这所有皇子的金子,如今他们和李道玄一样,都是热锅上的蚂蚁,大家都是一样。”
他说着便眯起了眼睛:“所以小鱼儿你今日也不要求我了,我不会为李道玄一人,违抗了朝廷的意思。”
鱼朝恩默然无语,良久后幽幽道:“李道玄是叶小姐的骨血,这也不行么。”
琅琊王手指颤了一下,还是淡淡道:“前尘往事,俱如烟尘,今日再说旧情,还有什么意思。”
鱼朝恩深深望着他的双眼,慢慢说道:“王麻子,你是个生意人,商人重利,如果我现在告诉你,陛下心中属意的皇子正是李道玄,那你会如何。”
琅琊王摇头一笑:“陛下一日不改立太子,王某就一日不信这些谣言,小鱼儿啊,不要再说了,难得来一次,多喝几杯茶就是了。”
鱼朝恩却是仰头大笑:“好,王麻子,说到这份上,咱家不提旧情不说利益。咱们就把话说开了吧,今日我便代少主取了海枯斋那份属于小姐的东西,自此以后这海枯斋便都是你的了。”
琅琊王猛然站起,双目露出一种莫名的神采:“鱼朝恩,你说的可是真的。”
鱼朝恩重重的哼了一声:“自然是真的,这些年来你费尽心机,苦思冥想的不就是得到整个海枯斋么,今日咱家就圆了你这个念头。”
琅琊王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稳了,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注目望着鱼朝恩:“你,你真的有叶倾城的貔貅信物么?我可不信。这些年来可没见你用过。”
鱼朝恩冷笑一声:“咱家和老狮子可不像你这般忘恩负义,小姐传下来的海枯斋财神信物,咱们一直保存着,从未动用过。”
琅琊王缓缓道:“海枯斋八门九楼,持金蟾信物者可动用八门财神,持有貔貅信物者可驱动九楼财鬼,你可要想好了,这貔貅信物一到我手里,整个八门九楼财神财鬼可都是我的了。”
鱼朝恩沉声道:“咱家既然说出这句话,自然不是开玩笑的,那貔貅信物就在秦狮子府中,只要你将少主该得的那一份交还给我们,那貔貅自然会送到你手上。”
琅琊王长长出了一口气:“好,你们想要多少?”
鱼朝恩低头想了很久,直到那琅琊王都有些沉不住气了才缓缓道:“四大钱庄里须给少主留出四百万贯飞钱。”
琅琊王立刻道:“没有问题,明日钱庄就能开出飞钱金票。”
鱼朝恩低头再想了一下:“还有,海枯斋八门九楼之外,那‘天工阁’也要留给少主。”
琅琊王眉头皱了起来:“叶倾城去后,天工阁再无消息传来,去岁我曾亲去东部沧海间寻找,也是无功而返。”
鱼朝恩哼声道:“找不找得到是我们的事,你只要将天工阁交出来就是了。”
琅琊王在原地来回走着,似是难以取舍,最后一跺脚:“好罢,那天工阁就给了你们,但这些已太多了,再不能多要了。”
鱼朝恩便跳下桌子,摇头道:“那么就这样说定了,咱们一拍两散吧,咱家在这里提前祝你千秋万岁,不得好死!”
琅琊王拱手道:“彼此彼此,不送!”
鱼朝恩伸指点醒了常随,沉声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