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蛮默然无声,良久才轻声道:“小蛮做的是公子不愿做的事,但并不为逼公子走上夺嫡之路。”
她说着望向了窗外,看着那正在忙碌的李道玄。
鱼朝恩咳嗽一声,打断了她的思路,沉声道:“不管如何,明日就是花朝节了,如果咱家想的不错,明日的游街赏上必然有事要发生。”
鱼朝恩说着,手指一点,挂在屋中墙上的一副长安百坊图哗啦一声落了下来。
鱼朝恩身子飞起,点着那画了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大图说道:“所有坊间的路线都在北司南衙的护卫之下,但秦老狮子不可能完全控制住禁军的。虽然形势大有利于我们,但……”
白小蛮也望向了那大图,接口道:“但那只是禁军,修士这一层的力量,咱们就不行了。”
鱼朝恩点头道:“不错,金风细雨楼所能动用的修士力量,不过就是那几个九流杂门,他们取巧斗法能帮上忙,但真要到了拼死争斗的场上,便是一无用处了。”
白小蛮皱眉思考着,忽然问道:“暮雨阁如何?”
鱼朝恩摇头道:“暮雨死士自然是要用的,但自辅国去后,整个暮雨阁实力已是不行了,况且还有高力士这个变数。”
白小蛮咬住了嘴唇又问道:“那杜玄风手上的破灵四卫呢。”
鱼朝恩再次摇头:“明日花朝游街,长安风动云生,正是最为混乱的时候。四灵卫是一定要护卫在甘露殿的。”
白小蛮想了很久,再无可用之力。
那鱼朝恩便说道:“明日之事,争斗杀场是一回事,这提前的消息收集是另一回事。咱家的意思是即刻动用洛府的暗谍,先探问消息是正经。”
白小蛮轻声道:“三个时辰前,各府暗谍已开始动作了,这个小蛮早想到了。只是明日若是他们动用了修士来,咱们怎么应付。”
鱼朝恩扬起了头,认真看着白小蛮:“白姑娘似乎忘了咱们这金风细雨楼里的一位大高手了。”
白小蛮皱起眉头,想了半日却什么也想不到。
那鱼朝恩便来回走动几步,点醒道:“那位西域大明摩尼教的使者,白姑娘难道忘了。”
白小蛮细长的眉毛抖动一下,霍然转身道:“你说的是他?他虽然如今还在楼中,但并不是咱们的人啊。”
鱼朝恩嘿然一笑:“白姑娘是真傻还是装傻,那位大明摩尼的使者既然一直赖在楼中不走,自然就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了。”
白小蛮眉头展开,淡淡笑道:“鱼先生说的有理。小蛮这就去将他请出来。”
鱼朝恩转身跳到了对面的窗口,看着金风细雨楼外的大街,叹了一声:“罢了,请他出来不如激他出来,何必多费口舌。”
他说着手指一点,泥塑指尖一道火焰之光喷吐而出,击中了大街上,现出一道燃烧的火焰。
那火焰在鱼朝恩指尖变化,颜色渐渐变作了白色,白色圣火燃烧不止,渐渐现出三生业轮之象。
鱼朝恩做法完毕,再次跳回桌案之上,默默等待着。
不一会儿,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响起,屋子门儿被狠狠推开,那马夫黄胡子走了进来。
黄胡子自上次自曼罗馆驾车回来后便一直赖在了云裳小筑中,这次也混在一堆女子中来到了金风细雨楼。他一走进来就眨着碧绿的眸子,却对着鱼朝恩说道:“鱼先生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熄了圣火,若是引来了佛宗‘地老尼’的秃头尼姑们来,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好。”
鱼朝恩挥手一点,黄胡子冲到窗口,一直看着白色火焰熄灭才喘了一口气,回身擦了一把汗,叹道:“朝恩大宗啊,咱黄胡子今日可服了你了,您老竟然连那业轮王之火都能点起来。”
鱼朝恩哼了一声:“黄胡子,你身为大明摩尼教中的善知使,如今赖在咱们公子身边,却又是为了何事。”
黄胡子苦笑一声,还未说话,那白小蛮低声道:“善知法王多年来奔走西域与长安之间,所求的不过是一座寺庙而已。”
鱼朝恩嘿然道:“不错,咱家想起来了,承玄七年,摩尼明尊写信给陛下,要在长安建一座‘大云光明寺’,却是被陛下斥为妖教,当时好像还逐走了教中的业轮,功德,生死海三大法王吧。”
黄胡子摆手道:“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朝恩大宗激我出来,不是来聊当年往事的吧。”
鱼朝恩便点头道:“不错,今日叫法王出来,正是为明日花朝节游街赏,身边无人护卫,所以想请法王走动一趟。”
黄胡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摩尼明教在中土还未洗干净当年的罪名,若是贸然出手……”
鱼朝恩打断他的话:“善知王你就直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黄胡子眨巴眨巴眼睛,良久才无奈道:“好吧,但我先说一句,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李公子日后可得为大明尊教出一份力的。”
鱼朝恩和白小蛮对视一眼,都是笑道:“那是当然。”
送出黄胡子,白小蛮钦佩的望着鱼朝恩:“鱼先生几句话就收服了这个大帮手,小蛮佩服。”
鱼朝恩却没有喜悦之色,只是摇头道:“希望不是饮鸠止渴就好了。”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明日出行的路线,便听到了屋门再开,常随站在了门前,轻声道:“白姑娘,千草铺那边有消息来了。”
白小蛮急忙走过去,接过了常随手中的情报,打开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喊了出来:“魏王去东宫太子府了。”
鱼朝恩要过情报,俯身在案上仔细的看着,缓缓道:“看来这位魏王殿下是要和太子联手了。”
……
魏王的车驾自大明宫一角穿过,进入那东宫之中时,北方刚刚浮起了一朵白云,遮住了半天明光。
这位殿下此刻已脱去了锦袍,穿着四爪银龙袍,打扮的极为郑重。
他的车驾还未进到东宫里,魏王就伸头喊道:“这里是东宫,放慢点速度,记得要先通报。”
左右羽林卫进驻后的东宫已和往日不同,那东宫三大殿正中本有一座千佛堂,此刻却已被移去了佛像,成了羽林卫将军的暂驻地。
作为承玄皇帝一手提拔的羽林卫大将军,光禄侯爵陈不知可以算是禁军体系中少有的白身将军。
这位陈侯刚过而立之年,年纪不大,却手掌大权。除了出身寒门外,也是北司十六卫中唯一的没有修行过的大将军。
因这位陈侯喜穿紫衫,便得了一个紫侯公子的外号,与那白鹰洛碧玑,红狮秦烨等并称京都四少。
魏王的车驾就停在东宫承前门外,等着这位紫衫陈侯的放行。
千佛堂中的陈侯却一直在等待着,他在等杜相的命令,是放行还是拒行。
不多时,杜相的手书已递了上来,陈侯稳稳的接了过来,他身后的谋士们都凑了过来,展开这薄薄的手书一看,却只有一个大字:“逐!”
一个老谋士便松了一口气:“杜相的意思是逐走,那可好办多了,咱们这就关紧承前门,那魏王殿下吃个闭门羹,自然就知趣的回去了。”
另有一个谋士摇头道:“云夫子此话差矣,杜相说这一个字易,咱们将军挡住魏王难,若是惹恼了这位自称陶渊狂生的魏王,咱们将军可是惹下了一身麻烦。”
陈侯却盯着这个字看了很久,便缓缓开口道:“放行!”
谋士们大吃一惊,都是看向了他,陈侯却温和的一笑:“诸君岂不闻《说文》中有言曰‘放,逐也’!逐也,便是放的意思吧,你们说呢。”
众谋士一愣之下都是抚掌大笑:“正是如此。”
魏王的车驾缓缓驶进了东宫北部第二座大殿,大唐太子读书的崇文馆中。
崇文馆中一阵清脆的读书声传了出来,魏王殿下整理了一下衣衫,举起铜镜照了一下,这才咳嗽一声下了马车,步行进了崇文馆。
他还未走进馆中,便听清了那清脆的朗诵之声却是一群女子发出,心中暗道,这个大哥,现在还有心玩那红袖相陪夜读书的调调儿。
但他再走几步,便听到那清脆的女子齐声诵读道:“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下,何处不可怜。”
魏王便是一愣,忍不住摇头一笑,再走几步,又听那清脆的声音越发娇颤:“淡匀妆,固施妙,只为五陵正渺渺。胸上雪,任君咬。恐犯千金买笑。”
他咳嗽一声:“太子殿下,臣弟李之泰求见。”
那清脆的女子读书之声便低了下去,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举着一坛酒走了出来,见到是魏王,便吐出一口酒气道:“是魏王啊,你来的正好,却来看哥哥演的一场好戏儿。”
魏王起身再行一礼,皱眉看着放荡的太子殿下,但还是走了进去,口中还问道:“什么好戏儿?”
崇文馆内的四壁图书此时已散落在地上,东宫中最为美丽的三十六个宫女围坐了一圈,人人正襟危坐,清脆的念着淫词艳诗。
魏王伸头往那宫女围坐的圈中一看,忍不住啊了一声,脸色便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