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圣地铁环法宝所凝聚的流苏帘子已开始慢慢萎缩。就像一块长布在慢慢卷起。纯以圣地怪力组成的帘布裹住了阿难陀尸体上浮现的三魂七魄。卷绸流苏带着丝丝荧光,穿出了鳐鱼观水居,在诸人的面前,只留下了一具蜷缩的尸身。
于惜竹还维持着朝生暮死的一日蜉蝣态,整个人自自外向内都散发着勃勃的生机。依靠这霸道的心法,用最为短暂的时间进入身体修为最高的境界中,对于这个老夫子来说,其实是一种悲哀。
但于惜竹还是要振作精神,面对着已超越天元境的迦叶,便是身在朝生暮死心法里的他,也没有几分把握。
但一出手就毁去了阿难陀的迦叶和尚却毫无动手之意,他在鳐鱼之内环视四周,意态悠闲的连连点头:“好东西,凭此鱼可遨游东海,快意人生了。于师侄,你若愿意放下世间俗世,做一东海渔翁安度余生的话,那还是来得及的,吾有一法可以压住你体内的灵力外散。解除这一日蜉蝣法的生死之变。虽然到时候可能会失去全身灵力,但总算能有一条命留着。”
于惜竹还未说话,他背后的白小蛮淡淡说道:“你这个和尚说得如此简单,这一日蜉蝣法本脱胎自魔道的天魔解体大法,根本不可能压制。”
迦叶和尚摇头一笑:“小姑娘,这你就错了,这第一,那天魔解体大法只是浮游观朝生暮死心法的一支分流。尔等魔道不过是学到了皮毛。第二嘛,我迦叶从来不说虚言。”
在荧光中的于惜竹淡淡一笑:“迦叶前辈的话我是相信的,但我觉得前辈实在是多此一举了。再等半个时辰,于某就要灰飞烟灭,前辈何必如此操心呢。”
迦叶和尚淡淡看着于惜竹:“师侄竟然如此豁达,迦叶不过是看在你师父李淳风的面子上,想保你一条命罢了。”
这次于惜竹却是吃了一惊,他大步走上来,站在迦叶身前惊声道:“前辈如何知道于某的师父便是李淳风呢!”于惜竹口中说这话,背后的双手却被白小蛮挥舞了几下,示意她想办法快逃。
白小蛮没有动,迦叶和尚叹了一口气:“吾不会对这几个娃娃怎么样的,至于那冥界来客,吾也是不会为难她们的。于惜竹啊,我不但知道十多年前你偷偷拜入李淳风门下的事,而且对当日发生的事也是一清二楚呢。”
和尚说到这里伸脚在地上踩了一下,那贴在珊瑚之中血肉模糊已死去多时的李泰尸身上慢慢浮出了三魂七魄。这和尚小心的将魂魄收取在袖中,这才轻声道:“那年你还在宫中为侍读,陛下即位不久,勤政辛劳,那时淳风师兄与你们几个侍读常常在甘露殿里陪陛下读书……”
于惜竹听着这和尚娓娓而谈,却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猛然间打断他的话:“迦叶前辈,你这是在拖延时间么,不要再说那些陈年往事了,说罢,你到底想如何?”
迦叶和尚面色不变,微微一摆手,金色的光芒聚集在于惜竹身前,狭窄的鳐鱼居内一只金光佛掌缓缓生成,威严之力压在了诸人的心头之上,除了于惜竹,其他女子都是面色一变,毫无修为的淑妃尖叫一声,却是跪倒在了地上。
于惜竹手指间南华逍遥剑立刻飞舞起来,同样的一招金礼拜佛掌,在这个迦叶手里施展出来,其威力并没有增大多少,但其中的澎湃压缩的五行之力极为精准的分散到了每个人的身上,佛掌之中的力量不但威严,而且还有一种让人无法生出抵抗念头的精神波。
天荒寺的心力七分,灵法三分的功法特性展示无疑。于惜竹手中的南华逍遥剑慢慢消散,他只得苦笑一声,慢慢的盘腿坐了下来。
迦叶和尚却在这时收起了金光佛掌,淡淡说道:“迦叶不愿出手,但并不怕你于惜竹。”
白小蛮一直站着,嘴角一丝鲜血流了出来,哑声道:“和尚你出手如此霸道,心气如此焦躁,算什么出家人。”
迦叶和尚看了她一眼:“自从入了西王圣地,迦叶就不再是出家人了。”他竟然这样说,白小蛮也只能愣在一旁。
于惜竹双手一摆,朗声道:“迦叶前辈,那西王圣地的所作所为我虽然没有看到听到,但阿难陀说的不错,所谓圣地形如妖人,您要如何,还是给个痛快话吧,我于惜竹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迦叶拍手道:“好,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这次来除了度化阿难这孩子,本还想着邀于师侄参加盂兰盆会。但看师侄你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于惜竹低声笑了起来:“这盂兰盆会已被你们西王圣地控制了,还参加个什么劲儿?”
迦叶摇头道:“不,此次大会仙流五宗,各路修士都要参加。大唐国师们也已启程,主持者还是五宗之人,圣地只不过旁观侧听,以为交流之意。”
迦叶说着又是一笑:“当然还有件大事跟诸位都有些关系,这便是如何处置李道玄这个魔头的事情了。”
于惜竹白小蛮等人都是大吃一惊。那迦叶已是飘然向后而行:“七月十五,洛阳西苑,盂兰盆会开启之日,便是李道玄那魔头授首之时。”
迦叶的身子消失在鳐鱼之内,留下这震撼的消息。
于惜竹身子缓缓站起,转身对白小蛮慢慢说道:“我已没有多少时间了,一身所学终无传人,我看这里也只有小蛮姑娘有这个悟性。我……”于惜竹确实没有多长时间了,体内的如熔炉一般的丹海已沸腾起来。无数灵力飞转流畅,隐隐散出体外。
于惜竹见白小蛮默然不语,急的伸手拉住了她:“白姑娘,那迦叶和尚如果说的是真的,道玄这孩子定然还没有事。西王圣地开启这大会,竟然将道玄的事列为头等大事,那就说明……”
白小蛮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于惜竹,接过话头说道:“那便说明,李道玄有西王圣地害怕的地方。”
于惜竹喘了一口气说道:“不错,阿难陀所说的另起炉灶,追随汉王这个法子是不行的。如今还是道玄这孩子有对付西王圣地的希望。咱们……”
于惜竹还没有说完,躺在一旁的淑妃却在地上伸手抓住了他:“你,你……自己的孩子就在眼前,却要将修为传给外人!”
跪在一旁的莺歌燕语正为母亲揉着心口,此时看到一直疯癫的娘亲再说疯话,都是尴尬的抱住了淑妃。
于惜竹这鳐鱼之中时日不短,但因为鳐鱼之内都是女子,他平日里恪守礼道,从不轻易走出屋子。与这淑妃也只远远看过背影,这一刻还是第一次看清了这女子。
他只看了一眼就如遭雷击,口中喃喃道:“你,你是萧美人……”于惜竹此时身在一日蜉蝣心法里,依稀便是一个英俊书生。淑妃多年居在冷宫之中,容颜也未变化多少,看起来和莺歌燕语就如姐妹一般。
此时这两个人都认出了对方的容颜,一对璧人般四目对视中。那于惜竹再次轻声道:“萧美人,你果然是萧美人。当年一场孽缘后,我一直以为你在宫中自杀了。却没想到你成了淑妃。”
莺歌燕语平日里虽然有些天真,但这些年来心思见长,对自己的生身父亲,当年那个抛弃娘亲,导致娘亲被关冷宫的男人耿耿于怀。此时这一对姐妹自娘亲话中隐隐听出意思来,都是望着于惜竹惊呆了。
于惜竹呯的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的伸手抚着淑妃的脸,低声道:“这些年来我从未想过你,倒便宜了我这个负心人,若是早知道你还活着,我岂能活到现在……”
于惜竹这句话说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其中的意思却是百转千回。也许只有忽然恢复神智的淑妃听得懂。
当年于惜竹为侍读时,常在甘露殿中陪承玄皇帝读书到天明。后来李淳风看重他,传他浮游观道法。这期间他更得承玄皇帝看重,每日每夜在宫中也自由了许多。
与淑妃相识相知继而发生了那一段孽缘后,于惜竹便被李淳风推荐到了白鹿洞修行儒家功法。在白鹿洞不过几月时间,就传来淑妃的死讯。那时他正沉浸在读书修行之中,虽然伤心,但却更坚定了他殉道之心。
这些往事忽然间历历在目在这一对璧人心中闪过。那淑妃双目恢复了清明,颤声道:“若不是刚才那位大师的佛光普照之下,你这冤家又变作了当时相见的模样,我却如何能认得出。这些年我在一间黑屋子里过了半辈子,连自己的女儿都没见过几眼。”
于惜竹望着怀中女子,想到这些年她受的苦楚,不禁两行悔泪落了下来。
那淑妃伸手抱住了于惜竹的脖子,凄然道:“陛下发现了咱们的事,本要立即拿你问罪,还是淳风仙师劝解,说你是大唐难得的人才,如此陛下才改了心意。但陛下终究是命你终生不得回长安了。我也被打入了冷宫,待产下孩子就再也没有出了那四方屋……”
这些年来一直在外为宦的于惜竹此时也终于明白了当年陛下亲笔旨意的背后含义。淑妃口中一直在叙说着这些年的相思之苦,那跪在一旁的莺歌忽然大声道:“不,他不是我们的爹爹,这种爹爹,我们,我们……”
莺歌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抱着妹妹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