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老太爷现在是急等钱用,以他数十年混迹官场的经历知道,像他这个六品官的官复原职,拿出三百贯,已经是大手笔,基本上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剩下两百贯,还能在京城买一栋像样的小宅院。当下拱手道:“令郎婚事,不必叮嘱老朽也会鼎力相助的。只是,老朽言而无信,自食其言,实在汗颜啊。”
“老爷子这话都不对了,老爷子切不可小看给犬子物色媳妇这事,怕不得到时候多多劳神,腿脚跑断,口沫说干呢,各种周折,又岂是钱财能办得到的?若能娶到门当户对如意佳偶,左家才是受惠良多呢!”
几句话说的老太爷乐呵呵合不拢嘴,拱手道:“放心,有祝老爷子的保荐,加上老朽一帮子旧友相识,要想找一房门当户对的好媳妇,应该不是难事。”
左贵老爹又陪笑道:“单单是门当户对只怕还不成……”
“我知道,要能接受纳妾的嘛,老朽明白,这事关系到芷儿终身幸福,其实,老朽比你还着急呢!”
两人相视大笑。
瞿老太爷又道:“不过,这宅院的确只值四百贯,我不能接受你们五百贯的高价,给令郎找媳妇,也是份内之事,就算要谢媒,也没有一百贯之巨,但老朽又的确需要用钱。这样吧,这一百贯算是老朽的借支,待老朽官复原职了,这笔钱是一定要还的。”
左贵老爹又推让了几次,瞿老太爷执意不肯多收,只好答应四百贯买宅院,一百贯借支,以后瞿家归还。
从瞿老爷子宅院告辞出来,梁氏问道:“老爷,咱们哪来这么多钱啊?家中所有的钱加起来,只有七十八贯零几百文,还得给你们准备盘缠的。”
“咱们不是有良田吗?”
“啊?卖田啊?”
“是啊,咱们有私有田一百七十亩,现在一亩地的田价已经涨到了六贯,只需要卖八十亩就行了,很多人抢着买地,三天时间随便卖掉了。——当初咱们不同意买田,是忠儿坚持要买的,现在田价涨了这么多倍,当真是天降横财啊。也得亏有了这些田,要不然,还真发愁从哪里找这笔巨资呢。现在好了,卖掉八十亩地,买下这老宅,咱们也有了像样的宅院,而且还能换回一房称心如意的好儿媳妇,这生意划算!”
左少阳突然说道:“不能卖!”
“你说什么?”左贵夫妻齐声问道。
“我说不能卖田!”
“为什么?”
“田价还会涨!现在卖亏了!”
“要是不卖田,到哪里找这笔钱啊?”
“卖粮食!”左少阳说道,“咱们现在有差不多一千亩地,就算按照四成收租,按战前的粮价,也能收到上千贯钱,再有一两个月就秋收了,想办法先借钱,到时候卖了粮食归还。”
左贵老爹沉吟道:“你姐夫说了,现在均田制,家家户户都有田,加上官军帮忙春耕播种,今天到目前又是风调雨顺,今天秋收应该是丰收的,粮价怕是要降下来的。”
“是,再怎么降,也不会降到五文钱一斗吧?就算降一半,也还有五百贯啊。”
左少阳记得历史老师说过,作为历史上最富足的时代的标志之一,便是粮价极低,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一斗米五文钱!老师没说过这发生在贞观哪一年,或许说过,左少阳没记住。但应该不是贞观的头几年。
以前左贵老爹对粮价田价这些是不太在意的,但是现在要用到钱了,由不得不关心。闻言点头道:“此言有理,但若要筹借,却到哪里借支呢?”
左少阳胸有成竹:“余掌柜!找他借,两个月秋收卖粮之后归还,利息由他定,应该不会很高。可以以宅院做抵押!”
左贵老爹缓缓点头:“嗯,余掌柜能拿得出这笔钱。离宵禁还有大半个时辰,走,咱们现在就去!”
余掌柜很是爽快,听完之后,二话不说,立即叫儿子拿出一个箱子,里面整整都是银锭,说了他们一路上京城,带着铜钱不方便,所以全部给的是银两,整整五百两。不签字据,不要抵押,就口头一句话就算数。而且秋后只还本金,一文利钱都不要。
左家大喜,谢过之后,拿着一箱子钱立即去了瞿家老宅。
瞿老爷子见他们竟然如此神速拿到了钱,非常的高兴,立即拿出宅院房契,当下找了里正为中正,签了买卖房屋的文契,收了房价,交割了房契,至此,瞿家老宅正式归于左家。只不过,左家也因此背了四百贯的外债。
以前欠九贯钱,还了好几年都没换完,大年三十差点被扫地出门,现在欠了四百贯,左少阳不觉得什么,左贵夫妻却心里悬吊吊的,好在还有上千亩良田,还有一栋宅院在这里,大不了卖了宅院,也还是还得起的。
办完房屋交割手续之后,瞿老太爷又写了一百贯的欠条给了左贵老爹。左贵告罪收下了。两家商定第二天瞿老太爷一家跟左家父子一并前往京城。
因为考虑去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所以把白芷寒也带上,好照顾左少阳。
涉及到租马车的事情,两家又一同去找了祝药柜,商议再租他们药行两辆马车。
祝药柜的药行经常要跑生意,马车是不会少的了,当即答应,第二天派两辆马车运送瞿老爷子一家前往京城。
商定之后,一家人返回瞿家老宅,路过清香茶肆时,左少阳一晃眼,看见黄芹正在关茶肆的门,那神色十分的淡漠凄凉,瞧着让人心疼。算起来,多少也是自己的错,心情激荡之下,便道:“爹,你们先回去吧,我去茶肆跟小妹说说话,如果说得晚,误了宵禁,可能就住在茶肆了,你们别担心,明早五更我就回来。”
左贵老爹他们知道这一去只怕要些时日,情侣离别,到底是有些惜别的话要说的,便点头答应了。
左少阳来到茶肆门外,黄芹正要上最后一块门板,突然看见黑夜里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左少阳,正要说话,却见左少阳竖了食指示意她噤声,急忙又不说话了,望着他。
左少阳走了过去,低声道:“咱们去河边说说话,好吗?就去上次我们去的那里。我明天就要到京城去了,恐怕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有些话想跟你说说。”
黄芹望着他,定定地。
这时,里屋传来桑小妹的声音:“嫂子!快来吃饭吧!——外面有人吗?”随即有脚步声过来,听脚步声便知道是桑小妹。
左少阳急忙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河边方向,然后转身隐藏在屋角的黑夜里。
桑小妹探头出来,见街上空无一人,道:“我说了嘛,过一会就该宵禁了,怎么还会有人,快关门吃饭吧。”
黄芹默不作声把店铺最后一块门板关上了。
左少阳从屋角出来,瞧了一眼紧闭的茶肆门,快步走过街口,拐进小巷来到清风寺,绕过寺庙,下到了河边。
天下着小雨,左少阳没有带伞,雨虽然小,但淋久了还是很快便湿了头和肩膀。好在现在是酷夏,天气很闷热,雨水正好感觉凉爽一些。
左少阳站在河边,望着来的路等着。
天很黑,下着雨,便看不见远处的境况,不过估计人影过来,应该能感觉到,或者能听到踩着鹅卵石的声音。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四周淅淅沥沥的雨,和哗哗的河水声。
梆子响了,那是预告马上要宵禁了,外面的人尽快回家。
还是没有看见黄芹的身影,左少阳叹了口气,低着头往回走。走过河滩,上了草地小径,眼看就要到清风寺了。突然,他看见了一棵小树下,有一个身影,身形单薄纤弱,忙站住了,问道:“谁?——芹嫂子?”
那身影过来,从他身边走过,借着远处昏暗的灯光,看清了果然便是黄芹。她往河边去,一句话都没说。
左少阳跟在后面,踩着鹅卵石,歪歪斜斜的,道:“芹嫂子,别走了,就在这说吧,马上宵禁了,咱们再耽误可就回不去了!”
黄芹仿佛没听见,魂不守舍只是往前走着。
左少阳无奈,只好跟着,两人来到河边之后,她没有停步,沿着河边往上走,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河边漫步,俨然不知道身后还跟了个左少阳。
走了一会,便听见梆子声响,正式开始宵禁。
左少阳仿佛在自言自语:“宵禁了,回不去了,只能在河边呆一晚上,别往前走了,被巡夜的看见可就麻烦了!”
黄芹还是跟没听见似的,继续沿着河边往前走。左少阳只好紧张地跟着,心想如果在河边被巡夜的发现自己跟芹嫂子单独在一起,那可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他有些后悔这个决定有些草率了。
便在这时,黄芹转过身,径直往河里走去,淌着水哗啦啦的,把左少阳吓了一跳,急声道:“芹嫂子,你要做什么?”
黄芹不理,淌着水往河心走,长长的裙摆拖曳在水面上,顺水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