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聃考虑也是有道理的,人均增加三斗粮食的军费支出,其实上负担并不重。可是偏偏国之将亡必出妖孽,一看晋国已经日落西山,那此官吏就上下齐手,准备捞最后一把,即使魏国统一了天下,灭掉了晋国,他们还可以当富翁。这样以来,最苦的还是百姓,个别官吏已经把税加到了三五倍,其实加税三五倍还算有良心的,有甚者十数倍。这下百姓就无力承担了。
于是,孙泰就派出人在晋国百姓间宣传魏国的政策,加上魏国细作和皇家特卫一直没有放弃对晋国的渗透,很自然司马聃这个孩子就悲剧了。
要说大魏的百姓如同在天堂一般,即使是大字不识的晋国老百姓也都知道魏国治下之民异常幸福,冉明自己或许不知道,他自己此时的贤名远播,即使东晋的百姓堪称冉明是三皇五帝以来,最圣贤的君主。特别是江北不远的广陵郡,消息早已传江南来了。
魏国占领广陵郡之后,改寿春治所为邗县(既如今扬州市邗江区),老百姓老不管官老爷们在哪儿办公,他们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利益。魏国在广陵郡的亲政也推行开了,首先把所有的晋国百姓登记造册,分发田地,即使官田不够,官府也会提供免费种子和有偿耕具,也鼓励百姓开荒,官府规定,民所垦之荒地,向官府报备,耕种五年后,官府就会给其制造地契,并课以征税。所征税收为亩征三斗,如果把官府提供和耕具偿还清,那么亩征税收只有一斗两升。最关键的是废除所有除兵役之外所有的徭役。
中国是一个农耕社会,历朝历代都不对百姓征以重税,通常情况下官府规定为十五税一,或是十税一。事实上西晋朝廷征收税收的名文规定只有每五十亩田,征收国租共四斛,斛其实也可以说是石。五十亩地的按照这个时代亩产普遍为一石二斗或一石八斗之间,即使平均下来亩产也有一石四斗,约合一百五六十斤。平均每亩地不足一斗田租。这田租税虽然不重,可是如果加上人头税和各种杂税,百姓的负担就重了。特别是由于官吏和地主富户相勾结,使得大部分的赋税压力转嫁到小农身上,严重阻碍了社会发展,加重了农民的困苦。此时虽然司马聃只加重征收一成半赋税,然而这个比例虽然不高,分担到每一户自耕农头上,就要把收入的七成半甚至八成交给国家。再加上沉重的口役钱,大部分自耕农就破产了。不得不把土地卖给士族,给士族充当佃户,或者成为流民。
在这种背景下,东晋社会矛盾日益冲突,随着孙泰举起反旗,他打的旗号是“驱逐暴君,恭迎圣帝。”对外宣传则是拿东晋江北失陷的地方,那些百姓在魏国治下生活如何好,如何幸福。朝廷不仅没有杂税,也没有徭役,即使修桥铺路、疏通沟渠这些工程,都是有薪工作。每一个修桥铺路、疏通沟渠的民夫,每人每天三餐干饭,而且隔天还有肉食,虽然都是廉价的鱼肉和猪肉,但是对于常年不见荤腥的百姓来说,这个诱惑是非常大的。
在江南仍归东晋治下的百姓,怨念可就大了。稍微有点见识的士绅也知道东晋的国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加上孙泰煽风点火,民怨沸腾。起义军声势浩大。孙泰其实也不是无差别攻击,他像某党一样,打土豪,打劫士族门阀和地主的庄园、田庄和仓库,对于土地倒没有进行分配。阶级斗争是非常残酷,那些被攻破的士族和地主庄园,都是家破人亡,特别是最惨的是其中的老弱妇孺,老弱还好,大不了一死。可是那些妇人是先被糟蹋,再以残酷的手段虐待致死。
在会稽国境内,也同样是当朝陆皇后的娘家陆氏精华所在,陆氏也像谢氏一样损失惨重,陆纳向陆皇后求援。陆皇后却道:“气运变化,前朝遗民,只有任命运拨弄了。因为实在是无可挽回,至于能不能接受,就非本宫所知……有的事情,哪怕是局中人,也无能为力。这不是一家一姓之事,是一个朝代的倒塌!只希望,能看开一些,看不开…………本宫也没法子。”
说到最后,陆皇后的语气非常凝重。事实上,陆氏与司马氏联姻开始,就注定不能在东晋朝廷里当看客。
陆纳非常伤心,对于朝廷上下贪腐遍地的事情,他早就一清二楚,可惜陆纳也无能为力。
就在魏国满朝诸公都以为冉明会坐等晋国局势糜烂,魏国会以救世主的身份,降临晋国,从而一举平定天下时,冉明在邺城高调慰问在邺城平叛主力陌刀军、北府军、镇国军以及讨逆军。
这几天冉明累得向狗一样,深入四军各营,观看各营战阵操演,队列和伙食情况,皇帝的每一举每一动,事实上都是一个清晰的政治信号。冉明的反常举动,让朝堂诸公心思各异,却让魏国军方兴奋异常。
也恐怕只有天朝奇葩的国度里,军队害怕打仗,世界各国,在军队中莫不是以军功作为升迁唯一渠道,军人要想升官发财,只有打仗这一条路。
见冉明如此收拢军心,文官也心照不宣开始准备了作战粮食和各种物资。籍罴总参谋长向冉明问道:“陛下,若是此举晋国通过招抚平定孙泰之乱呢?”
冉明面露出凶狠之色:“机会早就给司马聃了,他这个孩子没有能力坐这个江山,不如交给朕吧!”
大魏弘始元年,晋国太和二年,公元三六七年,五月己卯日自孙泰攻克山阴城开始,整个东晋就陷入了动荡之中,特别是东晋如今主力皆被牵制在长江防线,根本无法派兵平叛乱,没有精锐晋军的抵制,这让东晋的局势愈加糜烂。
身为东晋头号大将、镇军大将军武陵王司马晞,水师大都督、徐扬二州刺史平北大将军谢石,安南大将军、宁、义州刺史周仲孙,以及晋军新贵,晋升为江州刺史、京口督护何谦,几乎从己卯日开始,就开始积极备战。至于东晋最南的广州刺史以及交州刺史二人做态度有些暧昧了,特别是新晋升为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假节吴隐之还好点,多少提点了七八千广州军北上,至于交州刺史阮敷居然做出了置身事外的打算。
阮敷面对司马聃不断催促他率兵北上,阮敷一面上朝廷上书,声称交州军缺少后甲,粮草不济,难以出军,而且交州各郡百越土著隐隐有不稳的现象,阮敷为避免百越土著打劫交州,固率军平定交州之乱。
事实上,司马聃自从阮敷的态度中看出了其有自立之心,如果没有孙泰之乱,他倒可以命令宁州、义州刺史周仲孙率军平叛,反正周仲孙肯定乐意将交州纳入其治下。可是偏偏周仲孙的主力人马镇守姑熟,根本没有办法离开,司马聃也只能听之任之。
然而,就在东晋局势持续恶化的时候,冉明亲书出征宣言“陈郡谢氏方,乃魏国皇后谢氏之堂兄,饱览诗书,以儒雅显于世。勤俭持家,乐善好施,贤名远播然,身为大魏国舅却身遭贼军虐杀,尸骨无存,大魏天威不可冒犯,不论是谁,谋害了大魏国舅,大魏百万将士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这篇通篇只有八百余字的战争宣言,哪怕是大字不识的农民听见了这话,都能够感受得出来冉明话里头那愤怒的意思。
看着冉明这篇宣言,司马聃眼里担忧之色更浓。当天晚上,建康显阳殿中,望着接连不断的噩耗,司马聃嚎嚎大哭。太后褚蒜子悠然怒斥道:“国事堪忧,当共戮力王事,克复神州(收复中原失地),何至作楚囚相对(何至于那样没有出息作当年被俘的楚国囚犯那样相对哭泣呢)?”褚蒜子的话慷憾激昂,批评了司马聃消极悲观的情绪。
司马聃闻言满脸羞愧这色,司马聃道:“母后教儿臣如何做?”
“如今这情势,魏国是铁了心要灭了晋之国祚,这是生死大敌,尤为重中之重。”褚蒜子脸色沉重的道:“如果没有魏兵在江北虎视眈眈,单凭一个孙泰还掀不起浪花,可是若魏国与叛军拟合,晋国绝无力回天。然,泰之贼军屠戮谢氏子弟,给魏国南下干涉的理由,却也断了孙泰与魏国联合的可能。这是大晋唯一的机会。”
司马聃皱起眉头道:“母后的意思是,让儿臣招降孙泰?”
“然也!”褚蒜子点点头道:“魏主冉明有一句话非常在理,他曾言所谓的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如今晋国也好,孙泰也罢,我们都上了魏国必杀之名单,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孰轻孰重,孙泰亦能分清,孙泰造反,为的还不是荣华富贵?皇儿为社稷固,何惜一个王爵?”
司马聃担忧的道:“孙泰作乱,八郡士族大都被屠戮,恐怕朝臣不会支持儿臣招降孙泰。”
褚蒜子道:“情理上虽然难堪,但是在生死面前,这很重要吗?一旦魏军再次南下,这一次就是社稷倾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几年来司马聃过的很是憋屈,他无法像冉明一样,登基就掌控局势。此时他不仅掌握不了绝对的军权,财政之权,为此司马聃只得自建新军,把虎贲军、镇国军从无到有打造了出来,他为了弄钱,司马聃自然不可能从士族门阀虎口里夺食,为此他也是把眼光放到了岭南,比如讨伐百越土著,缴获土著财物,为编练新军提供了物质基础。在这种情况下,司马聃弄得有声有色,如果冉明给他十年时间,司马聃肯定可以把荒芜的岭南,打造成财税重地。而且可以成为东晋建立以来,第一个集权皇帝。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太骨感了。
司马聃这边刚刚有点起色,结果桓温不像坐视司马聃慢慢增加实力,就阴谋制造了事端,引魏国军队南下。
事实上司马聃也明白,魏国统一天下之心不小,也不会坐视晋国占据半壁江山,可是司马聃同样明白,这场战事虽然不可避免,却可以大大推迟。其实不必推迟太久,即使只有一年时间,这个局面就会大为改观。
“对大臣的不满,其实这个问题非常好解决!江南士族主要不满是他们没有兵权,现在把军权给他们!”褚蒜子道:“皇儿可下旨,令各士族豪门组建军队,顾、陆、朱、张四大南方士族都给他们一军的编制,这个办事经费和人员,让他们自筹。”
其实这一招褚蒜子非常狠毒,既然魏国想晋国,她褚蒜子就把水搅浑,作为士族出身的褚蒜子非常清楚这些士族门阀的底蕴,别看谢氏和陆氏、朱氏都遭受了大量的人员和财产损失,事实上这场变乱中的损失也只是皮乱,土地孙泰叛军弄不走,而且士族都喜欢藏钱,这些钱财不一定会在放在家里,也有可能会在隐密的地方,鸡蛋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对于政治投机是如此,对于存钱也是如此。褚蒜子虽然没有证据,可是隐隐约约听到了风声,大量士族把钱财存在了魏国银行里吃利息。只要让他们动起来,不仅会造成大量的挤兑风潮,同时会影响魏国银行的运作。
“只是这样以来,恐怕局面将更加难以控制了!”司马聃道:“如果遍地都是诸候,置朝廷于何地,置儿臣与何地?”
褚蒜子却不以为然的笑道:“皇儿何必考虑如此深远,先顾及当下吧,士族门阀只能依附大晋,因为魏国没有他们生存的土壤,这些南迁北方士族也好,南方士族也罢,他们绝对不会是魏国士族的对手,即使他们团结起来,仍不是对手。魏国士族一直想除晋国士族而后快,只要魏主冉明不加干涉,晋国士族只有跟着咱们娘俩一条道走到黑了。”
“而且皇儿不要小看孙泰此人,此人功利心极强。此人曾被魏军从姑熟劫为人质,魏国对其委以宗主之职,然而其却从魏国逃了出来,短短时间就聚集了十数万大军,这个拉军队的能力和魏主是不相上下的,虽然还需要整顿数月才能有战斗力,但是一旦有了战斗力,皇儿可封其为淮南王,而后命其北上淮南,你看石越会怎么办,那肯定是要拼命附上的,不然地盘都丢了他还自刎谢罪?”
褚蒜子其实对南方局势是相当乐观的,她担心的不是孙泰,桓温,甚至都不是冉明,而是晋国的士族,士族如果齐心协力,晋国这条船就沉不了,哪怕晋国此时不足五州之地(江州、广州、交州、宁州、义州),但是却比三国时期蜀汉强得太多了,一旦魏国北上,褚蒜子打得注意,那就是继续南退,不行让掉江州,让掉广州,哪怕宁州、义州、交州都丢了,还可以继续向南撤退,凭借司马聃手里的十数万兵马,就算打不过魏军,到中南半岛称王称霸还是可以做到的。
司马聃和褚蒜子暗中商议对策时,只听到大长秋穆郎禀告道:“散骑常侍萧乐子求见!”
褚蒜子释然然离开了,司马聃虽然不情愿,越是危急时刻,他越是需要褚蒜子的帮助。要说萧乐子,此时就更加悲剧了,他萧氏谋夺冉明财产不义在先,随后又有萧乐子百般与冉明作对,哪怕冉明再大度,也不会容忍萧乐子的。这个时候,萧乐子转身冉明,未来的下场会很不妙,就算冉明不杀他,司马聃也是要杀他的。
而且临阵叛变名声也不好听,这个时代的儒家思想其实都还非常奇特的,如果是异族征伐,他们降敌毫无压力,可是在汉人内部的内战,一般死忠守节的人却非常多。在这个时代做官能力不重要,然而威望非常重要,所以萧乐子也是极为爱惜自己的名声,这要是戴上‘叛徒’的帽子,这辈子是别想脱下来了,也别想荣登高位了。
考虑了很多,萧乐子最终决定继续效忠司马聃,因为萧乐子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