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之搁了笔,随即笑了笑,便又道:“记得上一次,我和你说过,漆雕之儒想要复兴,就必须走出一条新路吗?”
臻臻眸光一亮,期许地看着陈凯之,忙道:“莫非陈公子已有了法子?”
陈凯之笑吟吟地道:“法子倒不是没有,想要复兴,其实不过是传播你们的学说罢了,而今天下的读书人都已经被其他七派瓜分殆尽,遍布在天下的各种经学世家,早有派别,莫非臻臻小姐以为可以说动他们,转而学这雕漆之儒吗?”
“这……”臻臻叹了口气,这确实是不可能的事。
陈凯之说的不错,各大学派的基础,其实在于地方上的各种所谓世家,这些世家培养大量的子弟,而这些子弟,才是各派的主要力量。
陈凯之继续道:“小姐必须要走出一条新路了,现在跟前就有一个机会,勇士营……”
勇士营……
臻臻顿时尴尬起来:“我听说公子奉命来教化勇士营,只是这勇士营……咳咳……”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陈凯之语重心长地道:“一开始就放弃了,怎么能成得了事。不试试,怎么会知道结果呢?这也是我此次请你来的原因,你们雕漆氏可有一些年轻的门徒,我希望你挑选几十个送上山来。”
臻臻想了想道:“这倒不成什么问题,只是……”
陈凯之笑了笑:“不需什么只是,请他们上山吧,其他的事,我自会安排。”
陈凯之表现得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倒是令臻臻终于有了一些信心。
臻臻便道:“好吧,过一些日子,我挑选三十人来。”
陈凯之点了点头,三十人,对陈凯之来说足够了。
今天夜里,陈凯之便在这山上住下,次日一早,勇士营的人又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不再只是七十人,而是足足两百人。
他们一个个气喘吁吁的,为了赶紧上山,自勇士营到山下,需半个时辰,而这上山,本就是一件消耗体力的事,数百台石阶,令他们一个个累得进了孔祠之后,便不肯动弹了。
陈凯之看着这些人,心情十分的好,命人去给他们斟了茶来。
其实对于这些丘八们来说,每天让他们从勇士营来这里,本质上就是一次体力的锻炼,虽然谈不上什么越野多少公里,可这一通晨练下来,却也够呛。
当然,这些人未必只是为了一个五两银子而非要跑来,这其实只是内心深处的竞争意识罢了,昨日是王阳得了第一,许多人自然不服气,只要有人不服,就不担心会有人悠哉悠哉。
一盏盏的茶水斟上来,山上已经雇请了厨子,所以在喝过了茶之后,接着便是一碗碗热腾腾的面,虽只是素面,用的却是精盐,上头撒了一些葱花。
众人都觉得饿了,想不到来了这里,竟有这样的待遇,顿时欢快地狼吞虎咽起来。
待吃过之后,众人满足摸了摸肚子,觉得甚是痛快,到了后来,倒也还有一些人陆陆续续的来了,只是可惜,这面只是给辰时前抵达的人吃的。
那些姗姗来迟的人,顿时捶胸跌足,忍不住又是一通叫骂。
陈凯之在这些官兵面前,总带着浅浅的笑容,永远都是一副淡定的样子,接着便是开始授课。
这一次,大家学乖了,知道陈凯之讲授演义的时候,是不许有人插嘴的,即便有人喧哗,也很快会被自己伙伴们用眼神制止。
有了昨天的经验,陈凯之讲得越加的绘声绘色,直接将那赵子龙七进七出的故事带入进了这勇士营的故事里,众人听得大为过瘾,结果只杀了三个北燕将军,陈凯之便住了口:“好了,时候不早了,今天就讲道这里吧。”
众人顿时又哀嚎起来:“别呀,校尉,再讲一些吧。”
陈凯之含笑道:“后头的还未想好,明日再听也是一样的。来,我来唱名册了。”
“张广……”
“在。”
陈凯之念了一个名,便有人自动上前来领奖品。
待奖品领完了,陈凯之才道:“昨日的那个陈字,都学会了吗?张广,你先来写写看。”
“啊……”今日是那张广最先来,得了五两银子,心里美滋滋的,这时听陈凯之叫自己,他抬眸,看着陈凯之将碳棒伸出来:“来,写写看。”
张广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不愿上前。
边上的人便哄笑道:“赶紧上去,校尉喊你呢,你得人钱财,叫你上去你都不肯?”
“不上去是我儿子。”
“快快快。”
这给人讲课,不是会几个字就行,做老师的,还得有点方法,才能教出好学生。
而现在……这便是趣味性,或者说,这是分化的策略。
原本勇士营上下都是一体的,同仇敌忾,若是有人对勇士营的人不客气,这勇士营的人便异常的团结。
可陈凯之却是用做游戏一般的态度,反而使大家都希望看张广出丑了,更愿意和陈凯之站在一起,逼迫张广写字。
张广在大家的催促下,只好耸拉着脑袋,接了碳棒,思考了很久,才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个陈字。
陈凯之见他竟没有写错,忍不住道:“写得很好,奖励一个蛋。”
“啊……”张广呆了一下,其实他看着自己狗爬一样的字,还有一些不好意思呢。
谁料陈凯之这般鼓励他,他顿时觉得面上有光了,神色一换,趾高气昂地朝着下头的人道:“哈哈,老子也会写字了,来啊,你们方才不是起哄吗?你们来写写看。”
其实有不少人,昨日是认真记下了这个陈字的,毕竟只是一个字而已,也不算很难,于是有人道:“我来写,我来写。”
那些没学会的,心里反而心虚了。好在有张广做了示范,于是忙朝木板上的那个字看,生怕再记不住,到时被拉出来丢人现眼。
陈凯之又点了几个人名,众人一一写了,虽都是歪歪扭扭的,竟也没什么大的差错。
陈凯之便在木板上,又写了这个字,方才道:“这陈,固然是我大陈的国号,可这陈,也有陈旧的意思,《广雅》中有言,陈,列也,就如故事之中陈兵布阵一般。”
陈凯之讲完之后,又拿着炭笔,在板上写下了壹、贰、叁、肆、伍五个字,接着道:“今日我们学五个字,五个字你们看着很难,可用着的时候却多,比如方才张广就得了五两银子,这个五,便在这里……”
陈凯之显得极耐心,尽量使自己所说的风趣一些,待讲完了这些,才道:“明日在讲完故事之后,我要考校,大家可要记仔细了。”
接着,他让一个仆役开始发放一根根的竹片,这山上到处都是竹子,让人削了之后,陈凯之请了人专门在这竹片上写下了今日要教授的五个字,一一发放之后,陈凯之笑吟吟地道:“这山上,乃是本官的宅邸,不过最近杂草丛生,一直希望有人能够清理一下,有人愿意帮忙吗?”
这些官兵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虽只是两天的时间,却足够令他们真切的感受到陈凯之和别的官的不同了,别的官满口都是纲纪,而陈凯之呢,却永远都是温和的样子,让他们上了山,说给银子就给银子,说发鸡蛋就发鸡蛋,不只如此,讲故事也是一流,原本也没说请大家吃面,可还是准备了热腾腾的面食,这面的口味,可比营中的食物要可口得多。
最重要的是,陈凯之的演义里,讲的都是他们祖先的故事。
而在陈凯之口里,他们的祖先一个个都是忠勇之士,最不济,都是铁骨铮铮,讲义气的汉子,每一次陈凯之讲到一个人物,便有人兴冲冲地跳出来,忍不住向所有人宣告,这人是我的祖先。
你看,荣誉感有了,现在陈校尉想找人帮忙,人家讲义气,你总不能不讲义气吧。
此时,那郑虎捋了袖子,兴冲冲地道:“这算什么难的,自家兄弟,不过是除杂草罢了,陈校尉是自己人,来来来,谁要走,就不是东西,是我儿子。”
这一次,再没人骂郑虎了,也有不想留的,急着想下山去耍钱,不过也不好意思下山。
其实陈凯之分明已经感受到了,在不经意间,大家已将陈凯之当做是同乡了,这是这些勇士营的人对陈凯之的认可。
陈凯之笑了笑道:“对了,还有一事,我讲授的这些故事,过两日要请书馆的人印刷出来,编造成册,兜售出去,自此之后,天下各个州府都知道这故事了。”
许多人的眼睛猛的都亮了,这是好事啊。
陈校尉真仗义。
其实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他们生下来,虽不是大富大贵,可生活都还算优渥,靠着祖宗的恩荫,至少可以在羽林卫里当差,所以这一辈子,都可谓是浑浑噩噩,天不怕地不怕,操练嘛,不太像样子,丘八出身,识个鸟字,这辈子唯一值得夸耀的,也就是自己的祖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