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难递的武功,和疯玩老人本来旗鼓相当,只是海难递受伤在先,而今又在厮拼中猝然撤身,疯玩老人大喝一声,左手连化两拳,右手连化两掌,飞起一脚,正中海难递背心。
海难递这时正向中叔崩扑去,中叔崩乍见人影一闪,一人当头罩来,他脑中犹存唐方烛下倩影,却在烛影一晃之下,一人和身扑来,他退已无及,桃木钉却飞插出去!
海难递直扑而出之际,背心一痹,已吃了一腿,乍见那中叔崩桃木钉当心刺到,他怕自己一旦避开中叔崩便会向唐方冒犯,将心一横,及时双手一合,竟抓住了桃木钉!这时他飞扑之势未止,身体撞上了中叔崩!
中叔崩忽觉桃木钉被执,正想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对海难递猛下杀着,但给海难递一冲,只得竭力稳住脚步再说,殊不料海难递这一扑,还兼有疯玩老人在背后踢上一脚之力,砰地撞在中叔崩身上,中叔崩立桩不住,仰天而跌,海难递抓住桃木钉,也仆倒下去。两人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疯玩老人见二人倒下,以为有机可趁,便掩将过去,想补海难递一掌。
只是地上两人,纠缠在一起,哪有名家高手风度?中叔崩武功本来不在海难递之下,海难递受伤不轻,更应稳占上风,但是海难递一心一意要拼死,不让这人去侵犯唐方,所以出尽蛮力,而且还一口咬在中叔崩脖子上。
中叔崩见海难递双眼赤红,状若疯狂,更是惊心,及时将头一偏,海难递这一日,就咬在他肩膀上。
中叔崩痛人心脾,一起膝,顶在海难递肚子上,海难递虽然吃痛,但依然死咬不放,两人在地上翻翻滚滚,扭作一团,饶是疯玩老人这等高手,一时也不知如何下手。
疯玩老人正苦于无法下手,忽灵机一动,大步逼向唐方,原来他早已看出海难递一心全系于唐方身上。
疯玩老人退向唐方,海难递心中大急,果然大受影响,给中叔崩又占了优势,但在这时,唐方蓦然一扬手。
只听嗤嗤两声,两枝飞镖,激射而出!
疯玩老人猛想起当日“唐方一战”的盛名,不敢怠慢,连忙伏下,避过一镖,却觉那一镖打得甚是平平无奇,心中正是纳闷,忽然眼前一暗,然后全黑。
原来唐方的另一只镖,不是打向他,而是打熄了蜡烛。
唐方穴道被封,发镖劲力未复,但她知道海难递会因她的安危而大为分心,如此下去,自己和海难递都甚凶险,所以她故意虚张声势,令疯玩老人闪躲,却主旨在打灭烛光。她功力虽失,但准头仍甚精确。
这一来,房内全黑,只听地上扭打之声依然传来。
疯玩老人知被愚弄,大喝一声,呼地向唐方原站处,劈空打出一掌!
疯玩老人的“童子功”何等犀利,凭空一掌打出,隆地一声,数块木板,断裂震飞,露出外面的山风凄雨奇景,外面虽也皆黑,但有一种幽微的光线,反映得屋内有了一点点徽芒。
只听地上有人气喘吁吁地喊:“唐姑娘,你可好……”砰地一声,似中了一拳。
却没有回音。
隔得半晌,海难递嘶声嚷道:“唐姑娘……你怎么了?”这下他的声音显然声嘶力竭,似被人扣住喉咙,瞬即窒息,勉力呼喊出来的声尾而已只听唐方叹了一口气应道:“我没事,你放心。”声音大有感动的微涩。
疯玩老人一听,却吓了一大跳,原来唐方的声音就在他背后不远处响起,他也连忙回身护退,又发出了一记劈空掌,再碎了九块木板!
原来唐方待烛火一灭,知道疯玩老人要下毒手,即凭这两天来已恢复的一点力量及海难递解了小部分的血脉通畅之功,迅速移开了原位,疯玩老人一掌击空后,她借着木片断裂声的杂音,偷偷掩近记忆中疯玩老人原地的后面,准备觑个机会,发出暗器,先放倒一人再说,殊不料海难递因担心她出事,呼叫再三,到了最后一次,已声嘶力竭,如果自己再不出声,听来海难递心丧若死,断难支持下去了,只得出声应和。
这一来,疯玩老人也就发现了她的行踪。
同时间,哎哟一声,是中叔崩发出来的狂嚎,显然是海难递闻唐方未死,重萌生机,奋力顽抗,使中叔崩吃了个大亏。
疯玩老人又劈了一掌,仍不知有无命中,只见外面的天光又映进来多一些,但仍是看不清楚,而地上扭打喘息声渐重,只听中叔崩挣扎道:“快来……帮我一把……”听来是被海难递发狂似的攻势打得颇觉吃不消。
只是疯玩老人瞧不仔细,又何从帮起?反怕自己打错了人。
就在这时,他忽觉自己左面,有一声微响,这一声响甚轻,是手伸人缥囊,囊里的暗器被捞起时互相碰击的轻响。
疯玩老人知唐方欺近左侧,正要用暗器伤他,他先发制人,大吼一声,一掌运足十成功力,遥空击出,膨地一声,木屑翻飞,天光雨雾,又自大洞中洒人,间中夹着一声呻吟。
疯玩老人借着灰蒙蒙的光线一看,只见唐方倒在破板里,心下大喜,笑道:“倒也!倒也!”他何等老好巨滑,这“倒也倒也”是说给海难递听的,他自己却在一言未发之前,早已呼地一掌劈了出去,生怕唐方未死,及时起来顽抗。
殊不知他这一掌劈出,强烈的风声中微有“丝丝丝丝”四响,待他发觉,暗器已近右侧,他怪叫一声,另一掌及时发出,饶是他出掌得快,几枝暗器劲力不足,全推落地,但就在此时,疯玩老人只觉自己背后脊间一痛,知道已着了道儿,忙以双掌卫护全身,一面疾退,喀喇喀喇,他急步倒踩在板上,断板尽皆碎裂,他情急之下退势更急,一直退到了窗外雨中,双掌犹自飞舞着,只见他逆着蒙蒙天光,周身蒸发出一阵茫茫烟气,竟是滴水不透。
唐方瞧着暗暗吃惊,心忖,这老头的“童子功”,确非浪得虚名,她在黑暗中将宽抱脱除,随着掌力一扔,自己却先避了开去,断板压在袍上,黑暗中令疯玩老人错觉以为是她,在出掌风声大作之际,她发出了四枚蜻蜓镖,再掩身过去另一面,发出了一枚燕子针。
果然疯玩老人反应奇快,及时以掌力迫开“蜻蜓镖”,但还是避不了轻而无声的“燕子针”。“燕子针”体细而速,在掌风与忙乱之中,疯玩老人便着了这一针,只是在黑暗中功力未复的唐方,也只能刺中他的穴道,而且凭一口小小的银针,也伤不了修习“童子功”数十年的疯玩老人!
疯玩老人被刺了一针,心中怒极,一面挥舞双掌,一面已立下决心,非杀唐方不可。
唐方却不让不避,从容说道:“你的掌功不错,不过我劝你还是停手的好。”
疯玩老人心中一寒,不禁问道:“你说什么?”手下不禁稍慢了下来。
唐方仰颔道:“我没说什么,我只是想:中了唐家‘千毒百绝、断肠腐肌、醉生梦死、化为浓水针’的人,还敢舞狮舞龙的,也真少有。”
疯玩老人听得脸色一变,却哈哈一笑,道:“笑话,笑话。”但他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只觉腋下中针口处痒痒麻麻,在黑暗中早已白了脸色,只不过别人看不见而已。
唐方道:“笑话么?那我现在浑身无力,你正好可以过来把我一掌打死。”
疯玩老人这时早慌得没了主意,开始时他还不大相信,但唐方如此镇定,还引他过来出拳,定必是诱自己运力时导致毒针剧毒发作,他心头发毛,从前听过唐家毒药的传说,全都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在寒雨里不禁抖哆起来。
他虽然从中叔崩处听得唐方是给抱残点了穴道,但唐方刚才已对自己出手,而又分明看见海难递在解唐方穴道,以为她封穴早解,自己扑过去一击不中,只怕就要受尽惨厉折磨而死,想到这里,疯玩老人再也不敢造次。
唐方抿嘴笑道:“你这么乖做什么?哦,我知道,你是想骤然扑过来,一击而中,再迫我拿出解药……是不是?可惜……我身上根本没有解药,我倒是知道药方的配法……那就看你……乖不乖了?”
疯玩老人本来就想扑击唐方,迫她拿出解药,但给唐方这一说,可谓从头冷到脚趾,全无希望了,不禁完全忍不住地颤抖起来,牙齿也格格作响,设想到自己一生骗人、杀人,到头来,却遭一个女娃儿弄得全无办法,如肉在砧板上,任由人宰割似的。
唐方笑道:“对了,要是你乖乖的,我也不想杀你,一切好商量……”
其实唐方用智计总算刺了疯玩老人一下,但唐方的暗器是素不淬毒的,那暗器的名称在唐门虽有,却是一流高手才能施用才会使用,唐方根本碰也没碰过,而她适才数度移身与疯玩老人周旋,牵动闭塞未通的血脉,已觉四肢乏力,头晕脑胀,只是勉强支持着,在黑暗中不让人看出来而已。
唐方正在筹思下一个步骤,却听一人怪笑道:“你以为制住了老疯儿就得了么?”唐方心里一懔,知道不好。
说话的人正是中叔崩。
原来唐方以灭烛、诈倒、声东击西、虚张声势,制住了疯玩老人,但是却在同时间,海难递信以为真,听得唐方被疯玩老人击中,便不顾一切,放开中叔崩,欲扑向疯玩老人。
海难递与中叔崩之战,虽是受伤在先,但他可谓“一人舍死,万夫莫当”,中叔崩反而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但中叔崩功力毕竟与他相差不远,海难递想杀他,倒也极难。
但当海难递放弃优势,上前欲救唐方之际,弱点大露,中叔崩便趁这个虚隙,出手点倒了海难递。他知道唐方厉害,但又色胆包天,便出言调笑。
“你的丈夫而今下落不明,十死九生;”他指指地上的海难递又道:“你这情夫又……这个无能为力;”又向疯玩老人遥点了点:“那老头儿也老不中用了……嘿嘿嘿,还是我这个年轻的好。”
唐方气寒了脸,要是还有力在,她早已出手了,中叔崩的话,也气炸了自以为中毒颇深的疯玩老人以及被封穴倒地的海难递。
唐方见海难递在地上,虽命在危夕,但望着自己的眼光甚是焦虑,不住地转眼珠示意自己不要去管他,心中不忍叹了一口气,道:“你……你为何要这般傻……”
中叔崩笑道:“他傻,我可不傻。”
疯玩老人在雨中到是一动也不敢动,只急道:“中叔兄,你救救我。”
中叔崩笑着反问道:“我中叔崩外号除了南方霸主,还叫什么,你该知道。”
疯玩老人人在雨中,心中又是一凉,中叔崩未列在“南方霸主”的位置前,就叫做“无亲无朋”,凡是做他亲人、朋友的,莫不被他陷害到身败名裂,丧命毁家不等,直至他渐有声名,到获得一方霸主宝座后,这等令武林中黑白二道人物都唾弃的事,才算是少做一些。中叔崩而今如此问自己,显然没安什么好心,疯玩老人越想下去,心就越凉,只觉这山中的雨,冷得像腊月寒冰一般。
唐方冷笑道:“就算你救了他也没用,没有解药,他死定了,而且会死得很辛苦、很痛苦。”唐方讲“很辛苦”时,疯玩老人抖动了一下,讲到“很痛苦”时,疯玩老人忍不住全身都打了一个寒噤。
中叔崩摊手笑道:“好,好,我不救,我不救,我只杀人,哪,你杀了那老头,我杀这小子,那么,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他这一句话,说得十分之邪,唐方、海难递、疯玩老人脸色为之一变,海难递穴道被封,但能说话,破口骂道:“中叔崩,你要脸不要!”
疯玩老人却颤声问:“中叔兄……你……我俩相交十年,且同在‘小妹’旗下做事,怎可如此……”
唐方却冷冷地问了一句:“你不怕‘小妹’知道?”
中叔崩本来一直在邪笑,但一听唐方这般问,脸色倏然一沉。原来唐方据情势判断,这几个霸主彼此间如此不和,却共同在唐甜座下甘为奴才,必有把柄要害操在唐甜手里,故作此问,她这一问之下,中叔崩果然变色。果然中叔崩之所以加盟“刚极柔至盟”,因他自己就着过唐甜毒针,每一百天必须服唐甜配制的解药方能镇压,所以性命操在人手,只好听命行事,唐方这一说,正好触动他的禁忌。
中叔崩寒着脸道:“反正今晚你们三人,谁也活不出去,有什么好说出去的。”他这句话,说得甚阴险深寒,使人禁不住打冷战!
中叔崩本也不想连疯玩老人一齐杀掉,仅他忤逆反叛的话已经说出口了,要不杀人灭口,也是在所不能了。
唐方也没想到那一句话反引起中叔崩的杀机,正寻思对付中叔崩之策,海难递忽凄声叫道:“唐姑娘……你穴道若是解了,快离开这里,不要管我!”
海难递对唐方是一片苦心,想让她逃命,但海难递此语一出,唐方和中叔崩两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中叔崩想起的是:适才明明看见海难递解唐方之穴,分明不奏效而一脸懊丧之色,而今唐方又怎会穴道自解呢?
唐方想起的是:海难递这么一嚷,会不会引起中叔崩怀疑——自己穴道仍然受禁制。
中叔崩迟迟不敢对唐方下手,是忆起她当日“唐方一战”的英名,又见她不知用何法,使疯玩老人中了喂毒暗器,不禁也有些心寒,故不敢贸然动手,而今听海难递如此说,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呛喝一声,道:“那我就先毙了你!”一钉便向海难递凿下!
唐方明知自己不可,随便出手,出手便让人觑出虚实,但她却绝不忍海难递就如此给中叔崩钉死,情急之下,娇叱一声:“看打!”三枚“红蜻蜓”,“啸、啸、啸”分上、中、下三路,袭向中叔崩!
中叔崩桃木钉一挑三圈,将三件暗器全砸了开去。他作状要杀海难递,是想引唐方出手,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接下唐方三镖,哈哈一笑,道:“原来你穴道未解。”
唐方明知会被此人试出功力不足,但又不能对海难递见死不救,当下知道自己情势甚是凶险,不禁脸都白了。
中叔崩邪笑道:“好哇,既然如此,人都暂且不杀,反正他俩一个站着不动,一个躺着不动;看看咱们如何动……”
唐方听对方出言无礼,“嗖、嗖、嗖”又射出三枚蜻蜓镖,可惜准头虽有,发射无力,中叔崩一侧身便已躲开去,地上的海难递知道全怪自己不慎,使得唐方功力未复的事泄露,心中难过得恨不得即刻死去。
中叔崩踏前一步,唐方知对方辱加于身,不如自刎在先,忽灵机一动,仰首扬声问:“上面是谁?”
中叔崩将信将疑,也拾起头来一望,唐方用尽全力,掠至海难递处,用力撞开他受封的穴道!
这下正是围魏救赵之策,解开海难递穴道,让他来抵抗中叔崩,中叔崩初以为屋顶上真有人,他本隐约觉屋内似乎多了一人呼吸之声,但又并不十分肯定,在山中夜雨里听来一切都似假还真,而今向上一看,唐方身形闪动,中叔崩以为唐方要趁隙来袭,忙挥动桃木钉,护住全身要害!
这一来一慢再慢,换作平时,唐方早已解海难递之穴得手,只惜她内力未复,手足无力,轻功施展不出,只赶到了海难递身边,中叔崩便已醒觉,他跟海难递一战,只觉这家伙状如疯虎,甚为难缠,若让他起来再斗,没自己什么好处,情急之下,一掌遥空就劈了出去他的掌力虽不及疯玩老人的“童子功”精纯,但“南方霸主”的“桃木神功”掌力,声威也算惊人,遥空劈出,凌厉巨劲,飞卷而出!
唐方已不及解穴,为救海难递性命,只好抱着他就地一滚,让开掌劲,掌风扑了个空,砰的一声,又将几片木板摧倒,落在雨中。
这时忽然柱倾木倒,数人衣衫,一时尽湿,原来这房子先后给疯玩老人打了几掌,已倒塌了一半,再加上中叔崩这一掌,房屋架支持不住,为之“散板”,屋上的木板,失了支架,都倒塌了下来,随着木屑霏雨飞落之际,一人飘然而下,落入房中!
那人是一个老婆婆,瘦瘪得像一颗风干的黑葡萄,十指骨节,赫然都自指节处凸露了出来,显然是给人生生捏碎了,难得的是她此情此景下,怀里仍抱了一把黑葡萄。
唐方起先的确曾听见屋上“笃”地一响,但那人一直未曾现身,唐方只道自己听错;中叔崩也不料自己一掌打下了一个白发老婆婆来,海难递、疯玩老人等,更是意想不到。
中叔崩和唐方都呆了一呆,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半晌,还是那老婆婆先说话:“你们就当我不在吧。”说着捧着葡萄,踽踽在雨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