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广寒又问出一句:“刑院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天枢殿布满看不见的眼线,就连刑院也未能幸免,否则小可不可能有机会自尽。
他和他,花了七年时间,却还是找不到那个人。
安岚此举功过相抵,说来也不算苛刻,她若知道小可关系着什么样的事,就会明白,白广寒和景炎待她已经足够亲厚。若是旁人坏了这样的机会,哪还能依旧留在天枢殿,更何况,那小丫头也并非真的懵懂无知,否则怎么会急巴巴地揪出小可。
小可死了,好容易揪出的线一下子断了,对方的能耐不下于他们。
景炎靠着廊柱,看着苍穹上的那轮明月,久久不语。
清冷的月华洒下,衬得屋檐殿角的影子愈加浓黑。
白广寒一身素衣,端坐于月影中烹茶,景炎披着黑袍,懒散地卧在月光下假寐。
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不言不语坐在一块,除却衣饰不同外,当真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天枢殿下的明暗在氤氲的水气中清晰起来,又在云层移动下模糊去,白广寒又给景炎倒上一杯茶,放下茶壶时道:“时间不多了。”
待茶水凉后,景炎才起身,将那杯茶一口饮尽,然后伸了个懒腰,就站起身道:“我去跟小丫头说说。”
白广寒的手微顿,想说是不是太急了,景炎却已离去。
……
次日,安岚早早起来,洗漱好,用了早膳后,就往事务厅走去。
物化沉香的事,还不等惊起什么波澜,就已经结束。只是由此引发的后果,却令许多人心头震惊,小可于刑院内自尽。赤芍被罚闭门思过一个月,而这几件事,论起来,都是由那位刚入香殿的侍香人挑起的。
安岚走进事务厅时。遂感觉到这厅内几乎所有目光都向自己投来,她微垂下眼,如前几日那般,走到桌案前问今日可有安排她的事。
替了赤芍坐在桌案后面总理殿内事务的是个面相和善的年轻男子,和赤芍的铁面无私不同,瞧着安岚后,他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长条的盒子,然后站起身微笑着道:“得麻烦安岚姑娘跑一趟了,这是玉衡殿要借的东西。”
本以为又要坐冷板凳,不想会听到这样的话。安岚不由一愣,便没及时伸手去接。
赤箭解释道:“是一副古画,昨日崔先生着人来借,只是昨日这幅画未在殿内,没能送过去。听说崔先生今日设宴,怕是等急了。这副画是景公子的心爱之物,不敢借香奴的手,万一弄坏了谁都担待不起,就只好劳烦安岚姑娘了。”
“是要送到崔大香师手里吗?”安岚即小心接过画,并问了一句。
赤箭点头:“是,姑娘若不认得路。可以让蓝靛跟着一块过去。”
安岚点头,抱着那副画出去了,只是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往厅内看了一眼。今日没有看到丹阳郡主,是办差去了,还是去了藏书阁?一想到藏书阁。安岚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待安岚出去后,赤箭身边就围过来好几位侍香人。
“赤箭,赤芍姐姐没事吧?”
“小可真的是……”
“看不出来,那小丫头不吭不响的,却有这番能耐。”
“丹阳郡主也不简单。”
赤箭赶忙打住他们:“好了好了。都别说了,你们这些话若是传到广寒先生耳朵里,就别想在这待下去了。”
毕竟不是菜市口,心里再怎么好奇,这些人也知晓分寸。这等事私下时悄悄议论可以拿到事务厅内说确实不妥,于是相互间打了个眼色,便都散开忙自己的事去了。
只是人散开后,赤箭却反而陷入沉思,他和赤芍是同一年被选入天枢殿,论起来,两人的交情也不浅。以前都是赤芍说他不够冷静,可在这件事上,他没想到赤芍会如此疏忽,小可……想起那个侍女,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小可和赤芍之间的情分,他是清楚的,所以,他能想象得出赤芍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相信赤芍,但这只是他的意思,他亦明白,若非赤芍这些年表现的忠心耿耿,仅凭哪点嫌疑,广寒先生就能将赤芍也送入刑院,而不是只罚闭门思过一个月。
只是,一个月后,天枢殿会是什么光景呢?
赤芍还能回到这个位置吗?
赤箭有些担心,亦有些挂心。
安岚捧着画随蓝靛进了玉衡殿,打听到崔文君大香师此时正在殿中大厅,两人便抬步往那走去。
“崔大香师喜欢茶花!”安岚暗暗惊叹,自入了玉衡殿后,满眼看到的,都是一簇一簇或是含苞待放,或是已灿烂到极致的茶花。空气里浸瞒了花香,她不知道花农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都这个季节了,竟还能让茶花盛放!
“是,玉衡殿的茶花四季不败,崔先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办茶花宴。”蓝靛跟在安岚身边道,“因为花和画同音,所以崔先生,每次设花宴,总少不了要添上几幅画让客人一块赏评。”
正说着,前面拐角处忽然跑出来两个的小女孩,都是七八岁光景,生得粉雕玉琢的,因跑得急,差点撞上安岚。安岚忙抱紧手里的画,往旁退开两步,那两小女孩也赶紧站住了,然后有些惊惧地看着安岚。
“这是……”安岚询问的看向蓝靛,她没想到这里还有孩子。蓝靛正要开口,前面忽然跑过来两婆子,面上带着几分懊恼,正要责骂那两孩子,却瞧着安岚和蓝靛后不由一愣,随后面上又露出几分讪讪的表情。
蓝靛开口道:“这位是安岚侍香,是天枢殿过来的,给崔先生送画。”
“两位姑娘辛苦了。”两婆子忙笑了笑,然后一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转身走了,片刻就没入花丛中。
不知为何,刚刚那一幕,安岚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怪,于是便问:“那两孩子,是她们的孙女?”那面上分明带着几分不耐烦,动作也不怎么小心客气,但又忍着没有斥责,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态度。
蓝靛摇头,低声道:“那是玉衡殿的小姐,那两婆子是专门负责照看他们的。”
“崔先生的孩子?!”安岚甚是诧异,既然是崔文君大香师的孩子,那刚刚那两婆子的态度就太不客气了,难不成是欺负孩子小,不懂事?
“不是。”蓝靛再次摇头,小声道,“玉衡殿有不少这样的孩子,都是崔先生从外头带回来的,当半个小姐少爷养着。”
安岚一怔,随后才轻轻点头,但还是有些不解。
既然是不少,那当然是不只三两个,都当成半个小姐少爷养着,难道跟景公一个意思?但是崔文君大香师那般年轻,没道理这么着急,而且崔文君大香师成亲了吗?
“听说,崔先生十几年曾有过一个孩子,只是才生下就被人抱走了。这些年,崔先生一直在找那个孩子,但其实大家都说那个孩子早死在外头了,只是崔先生一直不相信。”蓝靛压低声音,往两边看了看,接着道,“可能是因为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所以崔先生便将一些年岁相仿的孩子带回来养着,权当安慰。”
安岚诧异,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就生出几分羡慕。
只是一会后,她暗叹着道:“崔先生看起来如此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怎么十几年前就有孩子了。”
蓝靛笑了笑,有些羡慕地道:“姑娘是不知道,年纪对大香师来说,就只是个数字罢了。”
安岚一怔之后,微微点头,可不是,七年的光阴,并没有在白广寒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对了,璇玑殿的柳大香师姑娘已经见过了吧。”两人将走到玉衡殿大厅时,蓝靛忽然停下道了一句,瞧得安岚点头后,就接着道,“柳大香师最恨别人问她的年纪,姑娘需得记得,可千万不能在柳先生面前提及这个,否则柳先生恼起来,没人受得住的,甚至连广寒先生的面子都不给。听说之前有位客人就是在广寒先生的宴席上多喝了几杯,不慎问了柳先生的芳龄,结果宴会还没结束,那位客人就当众失禁,被人抬回家里后,又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安岚吓一跳,赶紧点头。
……
浅明轻轻走到崔文君跟前,欠身道:“先生,天枢殿将那幅洛神图送过来了。”
“是谁送过来的?”崔文君正修剪一盆茶花,听了这话,便停下手中的动作。以往,这等东西多半是赤芍亲自送过来,但是她听说,昨儿赤芍犯了事,今天已经被罚闭门思过。所以,她很好奇,今日天枢殿会让谁领这份差。
浅明抬起眼道:“是那个叫安岚的侍香人。”
崔文君正要剪下一片多余的叶子,只是刚抬起剪刀,动作就顿住。
旁边的言嬷嬷便问:“就她一个人?”
浅明道:“她身边还跟着一位叫蓝靛的侍女。”
“让她们进来。”崔文君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将那片叶子也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