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裂鼓手(WHIPLASH)”。
漆黑一片的大屏幕之上出现了电影标题,同时,耳边就传来了低低的、闷闷的鼓点声响,如同从遥远天际边传来,然后字幕消失了,整个放映厅都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当视觉、味觉和嗅觉等等被黑暗所屏蔽之后,五感的其他触感就渐渐开始放大。
听觉和触觉的敏锐仿佛可以感受到空气流动的丝丝声响,音响里传来的鼓点也就变得更加清晰而沉重起来,那一声一声鼓点穿透皮肤表面的毛孔,一点一点地渗透到血液之中,慢慢地、慢慢地让肌肉开始微微颤抖,就如同鼓槌击打在了灵魂之上一般。
音响效果和视觉效果的错位,制造出了一种奇妙的观影体验。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从慢到快,从缓到急,整个节奏韵律有条不紊地缓缓提升,架子鼓的节奏感所制造出来的听觉感受在黑暗之中被徐徐推向了一个全新高点,血液开始汩汩沸腾起来,全场的躁动和杂音全部都卷入了鼓点声响之中,脑海之中的杂乱思绪彻底消失,全世界只剩下鼓点,放松身体,沉浸其中,尽情感受那种韵律感所带来的微妙快/感。
“咚咚咚咚咚咚!砰!”
鼓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澎湃、越来越汹涌,最后如同疾风骤雨般地宣泄而下,在巅峰之处刹那间戛然而止,一声重重的巨响将整个鼓点节奏直接切断,狂风暴雨突兀而干脆地戛然而止,从极度躁动到极度安静,刹那间的转换制造出了一种高空坠落时自由落体的快/感,但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这种极度反差所制造出来的刺激,大屏幕就亮了起来。
柔和的冷色调光芒撕开了全场的黑暗,但全场观众还是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睛需要稍稍适应适应,从听觉转换到视觉的生硬转场,制造出了一种生理层面的不适,成功引起了现场观众的注意力。
但他们却不知道,相较于后续,这根本就不能算是“生理不适”。
狭长的走廊尽头,少年坐在架子鼓后面,停下手中的鼓槌,两只手臂以不同的姿势支撑在大腿之上,让手臂肌肉稍稍得到放松,气喘吁吁地盯着眼前的架子鼓,即使隔着长长的走廊,依旧可以感受到他的不满。
他弯下腰,开始调整吊嚓的支撑,但因为距离太远,无法识别面部表情,也就无从得知,到底是把刚刚演奏的遗憾和瑕疵归咎到吊嚓之上,还是刚刚的激烈演奏让吊嚓开始松动。不管如何,他调整了吊嚓之后,又把爵士鼓的鼓面擦拭了一番,并且调整了自己的位置。
似乎正在全力做好准备。
调整结束,他就再次开始了击鼓的动作。
开始阶段,肌肉放松、动作舒展,鼓点稍稍显得有些散漫随意,但整个人都享受其中;而后镜头就开始沿着走廊缓缓朝前推进,少年就渐渐进入了状态,左手、右手、左脚,整个击鼓架势完全摆好,鼓点就如同雨打沙滩般地宣泄下来,一个个坑坑洼洼重叠在一起,却依旧能够分辨出形状轮廓,慢慢地慢慢地就交错融合起来,最终形成一片汪洋。
“咚咚咚。咚咚咚。”
击鼓速度越来越快,但鼓点与鼓点之间的衔接依旧保持了清晰和圆润,那种鲜明而轻快的节奏感如同一缕阳光般,在蓝绿色的冷调光线之中穿透过来,带来了一种奇妙的听觉感受,即使对架子鼓和鼓点没有太多了解,也能够沉浸在节奏的韵律之中。
近了。更近了。
那张青涩的少年面容出现在了大屏幕之上,赫然是蓝礼-霍尔,但此时,全场观众却完全沉浸在了鼓点节奏之中,开场的光线变奏、镜头推进、听觉效果等等所制造出来的浸入式观影体验,让他们的注意力还是牢牢地被鼓点掌控。
眼前少年是大学生模样,短短的头发略显凌乱邋遢,下颌留着一片青青的胡渣,满头汗水让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白色T恤搭配牛仔裤,但此时T恤却依旧被汗水湿透,青春洋溢的荷尔蒙气息就这样扑面而来。
“抱歉,呃……抱……歉。”
镜头在门口停了下来,少年的鼓点被打断了,他抬起头来,有些慌乱地扬声说道,因为太过紧张,以至于有些结巴,然后还主动站立了起来,抬手示意了一下,表示自己立刻就会离开。
镜头一个调转,然后就可以看到JK-西蒙斯那个蹭光发亮的光头在幽暗走廊之中若隐若现,一袭全黑服装的装扮,更是带着些许清冷和严肃,周围的光芒似乎都被那黑色身影所吸走,如同地狱使者般幽幽地冒了出来。
“没事儿,坐着。”黑西装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一束灯光之下,如同聚光灯般将整个脸部轮廓都勾勒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有些坐立不安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隐隐地可以察觉到他的紧张,不仅仅是被外人打破演奏的慌乱,还有一丝学生见到老师的堂皇,“……安德鲁。安德鲁-内曼。”停顿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先生(Sir)。”
“几年级?”黑西装声音低沉,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我是……新生。”安德鲁的声音悄悄地低了下去,那种口干舌燥的心虚感一点一点渗透了出来。
黑西装完全面无表情,似乎面部肌肉失调了一般,说话的时候也只有嘴巴周围的一圈肌肉在运动,让那种庄重肃穆的感觉越发沉甸甸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安德鲁轻轻颌首点头,视线有些飘忽不定,几乎不敢正面看向黑西装,焦点忍不住朝着周围的黑暗漂移,“是的,先生。”
黑西装依旧是僵尸脸,“所以,你知道我正在寻找鼓手。”
“是的,先生。”安德鲁吞咽了一口唾沫,越发不安。
“那么,你为什么停止演奏了?”黑西装直接丢出了质问,不是提问,而是质问,那股居高临下的严厉气势就弥漫了出来。
安德鲁愣了愣,不断眨眼睛的动作泄露了他的紧张,但他还是正襟危坐起来,手中的鼓槌调整了好几次,这才找到了正确方向,而后也没有时间喘息和思考,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再次开始击打架子鼓。
此时就可以明显感觉到,安德鲁的手臂开始发紧,鼓点明显出现了生涩感,缺少了刚才那种珠圆玉润的连贯性,紧张的情绪终究还是影响到了发挥,但度过了最开始一个八拍的艰难之后,状态就渐渐出来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识让原始的天赋完全绽放了出来。
结束了一小段表演之后,安德鲁主动停止了演奏,抬头看向了黑西装。
黑西装依旧波澜不惊、面无表情,静静地说道,“我让你继续演奏了吗?”
这……?
安德鲁有些语无伦次,“呃……”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视线快速飘移着,无处安放,脸色完全僵硬起来,“抱歉……呃……我……先生……”
“我是问,你为什么停止演奏?”黑西装打断了安德鲁的动作,“而你的回答则是摇身一变成为了公仔猴。”
“抱歉,我……”安德鲁真正的无所适从,他有些跟不上黑西装的节奏。
黑西装又一次打断了安德鲁的话语,一边脱下西装外套一边开口说道,“让我看看基本功。”而后把西装外套挂在了旁边的衣架上。
“好,先生。”安德鲁微微抬起下巴,出现了一秒的愣神,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回答到。
安德鲁切入了一个基本节奏,但随即黑西装就制止了他,“双倍摇摆。”而后,他还主动击打着节奏,让安德鲁能够适应自己的风格。
安德鲁轻轻颌首表示明白,随后开始击打。
“不,不,双倍摇摆。双倍起来!”黑西装连连摇摇头,以自己的击掌节奏来牵引着安德鲁的吊嚓击打声,“快点!快点!”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但安德鲁还是稍稍有些不安,没有能够把速度完全提升起来,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强调着“不要出错不要出错”,那青涩稚嫩的脸庞之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紧张。
然后整个镜头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完全贴在了安德鲁的脸庞之上,可以近距离地感受到表情和眼神里的情绪细节,就连音响效果都发生了变化,整个世界只剩下双倍摇摆的吊嚓声,清亮而密集地响动着。
“砰!”
推门关门的声响打断了吊嚓声的韵律,安德鲁猛地抬起头来,然后就只看到了一个空荡荡的门口——黑西装离开了。
安德鲁懊恼而后悔地抬起头来,紧紧咬着牙龈,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试图做点什么,却连双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那儿。
“咔嚓”,大门再次被推开,黑西装又重新出现了,去而复返的惊喜让安德鲁抬起头,目光有些呆滞地注视着黑西装,挺直了腰杆来表示自己的尊重。
“哎呦,忘记外套了。”黑西装却是满脸轻松,从衣架取下自己的外套,什么都没有多说,又转身离开了。
失望。希望。再次失望。
连续两次情绪落差,让安德鲁就这样僵硬在原地,甚至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慢慢黯淡了下来,最后肩膀重重地耷拉下来,连带着脑袋也低垂了下来,就如同蔫了的向日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