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还是在这里喝?”
伊丽莎白-威兹曼愣了愣,“带走。”她刚刚观看完“爱疯了”的晚场放映,此时已经是深夜十点半了,她必须赶回去,把影评撰写出来才行。
作为“纽约时报”的撰稿影评人,她必须保持冷静和客观,对电影做出评价。可是,下午观看完“爱疯了”的首映式之后,她的思绪就始终处于混乱之中,无法理清一个清晰的思路。
这部电影讲述的故事似乎无比简单,但细细回味起来,却又无比复杂,那些琐碎的细节赋予了电影一种独特的质感,让人联想起了“和莎莫的500天”、“蓝色情人节”这两部电影。但就伊丽莎白个人来说,她更加喜欢“爱疯了”。
只是,她也不太确定,是因为这部电影唤醒了她对上一段感情的回忆,还是因为这部电影的一切着实太过真实,模糊了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让她的判断失去了标准。虽然她是一名影评人,但她首先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
她试图镇定下来,剥离自己的情感,撰写影评,但汹涌的思绪却根本停不下来,只要稍稍安静一会,脑海里就会浮现出电影里的片段,支离破碎的片段,并不完整,那猛烈的情绪却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酒店房间里闷了三个小时的结果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这种感觉并不稀奇,不少经典电影都可以带来如此震撼的回响,这也是电影最大的魅力之一,呼唤思想共鸣、引发思想风暴,当年她第一次观看“2001太空漫游”的时候,愣了足足三分钟没有回过神来,回去之后翻来覆去地思考了一个星期,后来又把这部电影看了六遍,明明看懂了,但头脑的反思却根本停不下来。
想到这里,伊丽莎白露出了一抹荒谬的笑容,她居然把“爱疯了”拿来和“2001太空漫游”相比较,真是太荒唐了。但事实就是,她确实是无法安静下来。于是,她就再次来到了电影院,准备第二次观看这部电影。
下午的那一场,门票很快就销售一空了,她只能吃过晚饭之后,等待晚上的第三场。
五分钟前,观影刚刚结束,胸腔里回荡的那种苦涩和空虚却依旧没有得到太多的缓解,不过,思绪总算是稍稍理清了过来,毕竟这不是一部烧脑的电影。准确来说,这是一部简单得犹如一件白色衬衫的电影,但它确确实实打动了她。
好久了,真的已经好久了,上一次让她产生如此错杂思绪的电影还是……“断背山”。对,是“断背山”。当然,“爱疯了”的完成度没有“断背山”那么高,但这两部电影有一点都是一样的,太过美好,却也太过残酷。
她应该怎么撰写影评呢?
“这是雅各布的错,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他爱得不够深刻!否则他就应该过去伦敦!他就应该抛弃洛杉矶的所有一切,到伦敦去!”
“才不是这样的!如果雅各布爱得不够深,他会主动给安娜打电话吗?他会因为安娜的一句话就飞过去伦敦吗?”
“那他为什么不愿意过去?最开始就是安娜告白的,他就是一个没有人喜欢的宅男,所以迫不及待地就点头答应了。他的爱从来都没有安娜那么深刻!”
“你没有注意看电影,你没有注意看!”
“我哪里没有注意看了?我说的都是事实!”
“不,你没有听到雅各布后来的对话,他努力了,他曾经多次飞往伦敦,他和安娜一起申请签证,一起试图寻找发展的可能,但他们都失败了!雅各布的努力,从来就不比安娜少!”
“那么他为什么不过去伦敦?”
……
咖啡屋走进来了一对情侣,女生和男生争执了起来。显然,女生是为安娜打抱不平的那一方。
伊丽莎白嘴角的笑容不由微微上扬了起来,这就是她喜欢电影的原因——它总是可以在人和人之间构建起沟通的桥梁,将那些现实的、超现实的、艺术的故事经过加工,然后成为人们探索精神世界和现实生活的媒介。
是啊,雅各布为什么不过去伦敦呢?
伊丽莎白也不由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又或者更进一步,“是啊,我当初为什么不愿意从曼哈顿搬到布鲁克林呢?”
就好像“鱿鱼和鲸”这部电影一般。其实距离和时间从来都不是爱情最大的敌人,只是我们寻找不到答案,于是把责任推给了彼此,把过错推给了距离和时间,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生活下去。
即使不是洛杉矶和伦敦,仅仅只是曼哈顿到布鲁克林的距离,一样可以把两个人撕扯开来,甚至把一个家庭拆散得分崩离析。
她忽然就明白了,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喜欢这部电影,就好像刚才那对情侣的争执一般,因为他们和导演一样,都在询问着自己同样一个问题;也因为他们和雅各布、安娜一样,都在茫然若失。
“女士?”
伊丽莎白听到了呼唤声,抬起头来,接过了她的咖啡,但是并没有离开咖啡屋,而是径直走到了旁边的座位,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开始快速敲打起来。
“这是一部令人心碎绝望又令人爱不释手的电影。”
当敲打完这第一行字的时候,伊丽莎白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最后一个镜头里雅各布的眼神,舌尖泛起了一股苦涩,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手指就在键盘上快速地敲打起来。
“德雷克-多雷穆斯讲述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简单到容不下多余的角色:
美国青年雅各布和英国留学生安娜坠入了爱河,但却因为安娜违反了签证停留协议,被遣返回去伦敦,拒绝再次入境,两个轰轰烈烈地爱上的年轻情侣,却不得不生活在大西洋的两岸,试图找到一条重新回到过去的道路。
整部电影的镜头无比温柔、无比敏感、又无比脆弱地停留在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上,构建起了一个世界。无疑,这是一个十分个人、十分自我、十分小资的故事,小小的剧本架构里几乎容不下太多的社会重量,完全落脚于两个年轻人的爱情生活里。
所以,当人们听到这个故事时,往往很容易就会做出直觉的判断——
为什么雅各布不能到伦敦去呢,然后他和安娜在伦敦开启新生活?又或者,为什么两个人不能结婚呢,然后通过结婚签证重新团聚?再或者,为什么两个人不能到另外一个国度,开启新生活呢?还是说,两个人不能就此结束,解放对方,也解放自己?
事情似乎很简单,有着无数种解决办法,寻找到了任何一种办法,结局走向都可能截然不同。但,’爱疯了’就是借助着这一系列的’为什么’,探讨了一个归属感的问题。
人们到底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我们到底爱上的是那个人,还是那个人出现的时间、地点,以及那个瞬间的感觉。
人们始终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最为特别的’那个人’,苦苦寻觅,但也许,这样的’那个人’从来就不存在。
生活的周围充斥着千千万万的’一个人’,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一个人恰巧出现了,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于是就会认为这就是’那个人’,于是,飞蛾扑火地爱上了。
可事实上,特别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时间、地点和感觉,让’一个人’成为了’那个人’。那是不是意味着,在另外一个时间、地点和感觉出现的时候,另外’一个人’也可以成为’那个人’?
在记忆深处,总是有一个人不可取代,人们总是有一种错觉,认为这就是’那个人’,但或许,我们所怀念的不是’那个人’,只是我们曾经失去的美好、遗失的青春,还有回不去的过去。人们常常以为自己深深地爱上一个人,有时候,人们只是在怀念曾经的自己,那个肆意张扬、疯狂绽放的自己。
当时过境迁,即使我们终究追回了所有的一切,那个人也不再是’那个人’,离开的那个瞬间,’那个人’已经不再是记忆之中的那一个,而我们自己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一个,那一份相似的感觉也就不复存在。
雅各布之所以拒绝留在伦敦,因为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他找不到归属感;安娜之所以愿意前往洛杉矶,因为那片土地珍藏着她的美好回忆。但,雅各布终究还是选择了安娜,安娜终究还是选择了雅各布,因为他们曾经属于彼此,却又不再属于彼此。
这才是整部电影最为现实也最为精彩的核心思想。他们曾经属于彼此,他们曾经深爱彼此,他们现在依旧深爱彼此,但,他们却终究错过了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那个瞬间,于是,他们也就错过了彼此。
残酷,苦涩,悲伤,却真实,让人无能为力。”
端起桌面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意式浓缩咖啡的苦涩顺着舌尖炸裂了开来,就连心脏都蜷缩了起来,伊丽莎白转过头看向了窗外,帕克城洋洋洒洒地开始飘洒起了雪花,电影院门口依旧热闹无比,一大群观众熙熙攘攘地出现在视线之内,准备观看午夜场。
远处,工作人员正在将“爱疯了”的海报模板收走,看到这一幕,伊丽莎白的眼睛就涌上了一股温热。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收回视线,伊丽莎白继续在电脑上快速敲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