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兴成把手指紧握成了拳头,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强忍着泪水的双眼,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段复方的每一个动作,生怕一眨眼,哪怕错失了一个细节,都会造成终身遗憾。
此刻,段兴成还是被唐邑的话给点醒了。
段复方的伤势已经达到了无法救治的地步,大大小小的刀痕全都精准地汇聚于要害,彻底超越了保存性命的底线,神仙也难救。
段兴成也知道,之前的举动,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尽量让内心的内疚减少一点罢了。
段复方用余光瞄到了段兴成的觉悟,会心地从嘴角边勉强拉出了笑容,然后,施展起段氏炼器术变得更加一丝不苟。
只听见一段有节奏的敲击声,有如排山倒海而来,剑身上,开始传来了一股威压,一把普通的铁剑旋即变得更加锋利。
段复方道:“可以把普通的材料打造出异常锋利的兵器,这就是我们祖传的段氏炼器术,不过,所谓的秘籍,只是前人的总结,我们段氏的炼器术,需要不断创新,才能做到不被时间遗弃,你看好了,这就是你爹我在段氏炼器术的基础上领悟出来的新炼器术。”
话声一落,铁剑在空中立刻被灵力催动出快速回转,段复方跃起身体,悬浮在剑身之上,开始与铁剑呈现出同一步调。
铁尖指向哪个方位,铁锤就不偏不移地敲击着剑身。
从上而下,每一次敲打,都是恰到好处地把铁剑的威势引导出一点点的强势。
而铁锤如同梨花暴雨一样的敲击,居然听不到有丝微顿挫的间隙,仿佛是从来没有间断一般,敲击声便被串连成一段顺畅的乐章。
段复方把段氏炼器术展现了一个超越炉火纯青的新高度,就连唐邑三人不懂得炼器术,也能看出其中的强大,叹为观止。
与此同时,段兴成的脑海不断浮现出儿时炼器的大量画面,画面中的动作居然与段复方的动作相差无几。
段兴成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了几滴。
原来,自己父亲从一开始就已经将段氏的炼器术毫不保留地教授给他,只不过,教授的只是有形无实,缺少主要心法罢了。
刹那间,段兴成的脑海里涌入大量文字,儿时的那些动作变得融会贯通。
所以,段兴成不是没有天赋,而是,被段复兴刻意扼杀了天赋。
至于什么原因,估计可能永远长埋于黄土中。
……
敲击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停止了。
要来的,终究要来!
紫火退散,铁剑成形,从空中直入地面,将整个剑身一寸不漏地没入地底,剩下的剑柄强行制止了继续下落的趋势。
一把用普通材料炼制而成的铁剑,经过了段复方的几次炼制,隐隐约约之间,有了可以追赶神器的势头。
“段氏炼器术果然厉害。”唐邑内心感概道。
此时,段复方整个人跪倒在地,靠着剩余的一口气,艰难地抬起了头,道:“唐先生,希望我儿子能够帮到你。”
唐邑郑重地点了点头,“会的,我知道你的儿子一定会帮到我的,因为,他将会是这个世间上最顶尖的炼器师。”
段复方强行展开了微笑,然后,闭上了眼,垂下了头。
段复方身死!
段兴成放声悲伤哭泣,重重在地上砸上了三个响头,砸破了额头,也砸破了地面上的砖块。
紧接着,段兴成把地上的铁剑拨了出来,系在自己后背,再捧起了段复方的尸体,缓缓走向走了大厅,走入了客栈的深处。
天空,经过了一段时间打雷的前奏,正式落下倾盆大雨!
......
翌日下午,客栈以一片伤感的白色作为铺排,客栈的大厅简单设置了一个尚算体面的灵堂,作为吊唁。
段兴成双膝跪在段复方的牌位面前,披麻带孝,手中不断地把冥钱放入火盘中。
唐邑,韩楚楚,赤阳飞三人是第一批前来祭拜的人,过了好几个时辰,夜色变成深沉,他们三人隐隐约约地成为了最后一批前来祭拜的人。
段兴成冷笑自嘲起道:“人走茶凉,上午我已派下人前去通知父亲生前的好友,这些人,有不少人受过父亲的恩惠,结果,到头来,只有你们三个萍水相逢的好人前来拜祭,真是讽刺。也难怪,他们肯定是认为,我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就只会是一个败家废物,父亲积累的财产,也将会被我败清光,所以,他们还是先跟我这个败家子早划清界线的好啊。”
话毕,段兴成那双悲伤的眼睛有着一股异常的坚韧。
唐邑欣慰地拍了拍段兴成的肩膀,安抚道:“今天他们爱搭不理,明天他们将会高攀不起,你是金子,总会发亮的,不必再意那些人的短浅目光。”
“嗯。”段兴成脸无表情地回应道,沉寂了片刻,又郑重地向唐邑道歉道:“唐大哥,昨天的事,我冷静了一夜,想通了,对不起。”
唐邑点了点头,回应道:“想通了就好,就算当时真的杀了李九九,也不过是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傀儡,还不如放长线,钓大鱼。我欠你父亲人情,我会还,你放心,我绝对会帮你找出幕后真凶,帮你父亲报仇,当然,李九九我也不会放过的。”
话语间,唐邑的语气变得尤为冰冷,仿佛将沉寂的大厅盖上了一层刺骨冰雪。
段兴成昨晚切身体会到唐邑的强势,对唐邑的话没有质疑。
有一个天境第十二重天的巅峰修者甘心追随左右,要不是有着越乎于常人的能力,就是有着异常强大的个人魅力。
唐邑给段兴成的感觉,是两者兼备。
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理由怀疑。
毕竟,从唐邑与李九九的短暂接触,唐邑还可以心思熟虑地部署着往后的计划,这份心智,近乎妖人。
段兴成深信,有唐邑的承诺,大仇终将得报。
“我相信你,希望你也相信我,我一定会把火稚鸟蛋赢回来,不单单是为了父亲的承诺,更是为了让父亲在天之灵得到安慰。”段兴成坚定道。
“我相信你会的。”唐邑坚定地点了点头。
......
大雨下了一日一夜,依旧仍然在哗啦啦地敲出杂乱的节奏。
苍天,似乎感受到一个顶尖炼器师的消逝,不忍心地落下怜悯的眼泪。
忽然,一道平缓的脚步声乱入了客栈之外的雨声中,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撑着伞正在靠近客栈,靠近大厅。
雨势很大,即使有雨伞都未必可以阻止雨水溅打在衣物上,然而,老人的鞋面却没有沾上一丝的水分,干亮清新,就更不必说身上的衣物,所有越过雨伞的雨水都在老头的衣物面前顺其自然的滑落,没有一丝违和感。
“有客到!”不知道是否被眼前的景像所震撼,店小二提前叫了出声。
老人与大厅还有一小段距离,当店小二的声音落下,老人居然已经立在大厅门前,收起手中的伞放在门口,再徒步走到灵位前进行吊唁。
“这个老头不简单!”韩楚楚蹙起了眉头,小心谨慎的戒备着,“我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楚楚,别总是露出一副临战的姿态,看那老人恭敬的神色,应该不是坏人。”唐邑轻声告知道。
“我明白了。”韩楚楚放松了警惕。
段兴成与老人三鞠躬进行过谢礼之后,段兴成一脸疑惑,“这位老先生,你也是先父的友人?”
老人果断地摇了摇头,遗憾道:“不知道算不算友人,要是准确地算起来的话,我俩更像是对手,惺惺相惜的对手,当年,我俩之间的炼器比试,都还没有分出胜负。”
段兴成好奇起来,能够与自己父亲比试炼器术的炼器师,绝非是等闲之辈。
“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段兴成问道。
老人认真地回答道:“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不提也罢,不过,既然你是段大师的后人,你也必须要知道我的名字,或许,你会继承了你父亲与我彭家之间的宿命。我叫彭凉!”
段兴成愣了愣,惊呼而出,“彭凉!莫非你就是炼器师公会的会长,彭会长!”
就连唐邑也是一脸震惊。
“没想到,他居然就是彭凉!”
“什么彭凉,那是谁?”韩楚楚一脸模糊。
唐邑轻声解释道:“简单地说,这个世间上,能够在炼器术方面匹敌段氏炼器术的,就只有短短几家,其中一个就是彭家,创造炼器三十六击的彭凉大师更是其中翘楚,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韩楚楚一脸醒悟。
而唐邑的声音不大,却能清楚地落入彭凉的耳中。
彭凉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唐邑,惊叹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位少侠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啊,我才刚刚练就第三十六击,就已经被你知晓,看来,闭关了十几年,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也老了。”
唐邑心中暗暗地苦笑,这还不是街知巷闻的历史,算不上什么厉害的本事,还好,唐邑的话恰到好处,时机刚刚对得上,要是彭凉还没有练成第三十六击,唐邑就不知道如何圆回来了。
唐邑装作谦虚道:“前辈过奖了,首先,少侠我可不敢当,你可以叫我唐邑,其次,我只是比较有钱,用钱收买了许多第一手消息罢了。”
彭凉不感到失望,反而更加欣赏道:“呵呵,少侠你过份谦虚了,我练就了第三十六击,只有我最亲近的几位友人才知道,既然少侠能够用钱买来消息,以我的了解,我那几位友人绝对不是看上了少侠的钱吧。”
彭凉把唐邑与自己的几个友人联系在一起,目光自然不敢短浅地轻视唐邑,即使唐邑很年轻。
唐邑尴尬地笑了两声,硬着头皮承认道:“或许是吧。”
彭凉礼貌地笑了笑,也没有继续纠结于唐邑的事情,轻轻安抚了段兴成几句,转身离去。
当他拿起了雨伞,打开以后,稍稍停止离开的脚步。
彭凉的声音变得尤为冰冷,“段小侄,你放心,假如被我知道了谁是幕后黑手,我决不会姑息的。”
话毕,彭凉走入雨中,雨水打落在伞面上,直接飚射出去,射穿了四周的绿叶。
“这个小镇,真是卧虎藏龙啊。”韩楚楚不由得感叹起来。
“是啊,真是卧虎藏龙啊。”唐邑意味深长地重复地韩楚楚的话,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逐渐远去的彭凉。
‘姑息’二字,唐邑读懂了许多信息,也终于可以确定了方向。
“姜还是老的辣啊。”唐邑心中暗暗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