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时正好有人就近请了一名大夫过来,宁玉堂心里一松,连忙先把当前的事撇下,一句“易大人的身体要紧”,先带了大夫进去。
逼仄的值事房里还放的有一张小小的便榻,易长安正紧紧闭目躺在上面,嘴唇有些发紫,面色惨白,呼吸也有些急促。
宁玉堂先前还有些不以为意,瞧着易长安这脸色,不由唬了一跳:这易梁不会是真的给闹出病来了吧?
墨竹带着哭腔忙请了大夫上前:“大夫,你快给我家大人诊诊,先前那炭烧起来刺鼻得紧,我家大人就觉得胸口发闷,然后就晕倒了,我扶他进屋后他还吐了一回……”
大夫先瞧着易长安的面色心里就有了些数,听到墨竹这么说,连忙伸了手过去拿脉,手指一搭上去,就“哎呀”叫了一声:“脉数如此迟滞,倒像是中毒——”
话没说完,易长安就勉强睁开眼,一伏身就趴在榻沿边吐了一咕噜白沫。
墨竹赶紧挤开大夫递水端茶地忙乎起来:“爷!爷你没事吧?你要不要先喝点水?”
大夫瞧了眼那些白沫,心里确定无疑:“这位大人这是中毒了,好在刚才又吐了一回,毒性看起来没那么猛了,我这就开张清毒方子,赶紧煎了服下。”
什、什么?不是炭里沾了老鼠尿吗,易推官竟然真的中了毒?!张吏目顿时惊呆了。
墨竹含着眼泪连连点头:“大夫,麻烦你了。”等大夫坐去桌边写方子了,墨竹回头就又冲宁玉堂跪下了,“宁大人,您可要给我家大人做主啊!张吏目刚才还污蔑我家大人是装的,如今大夫也在这里,我家大人可是中了毒啊——”
熏个沾了老鼠尿的柴炭就中了毒,这易梁也真是够倒霉的!宁玉堂心里正在犯嘀咕,先前还在围观的几个职位较小的属官佐官竟然都挤了进来:“大夫,大夫快给我把把脉,这该死的张从亮给我发的也是这种沾了老鼠尿的陈炭!”
“还有我,我的也是……”
“难怪我这几天一直胸口发闷不舒服,大夫你快帮我看看……”
张吏目脸色都青了,这些个小属官以前哪个见了他不是一张笑脸,就是短了些什么也一声不敢吭的,今天这是都跳出来了?!
偏偏还有人雪上加霜地叹了一句:“说来也是倒霉,我们几个都是这样的炭,易大人今天才第一天上值,竟然就——”
宁玉堂脑子里铮的一声,有一根弦一下子崩紧了起来。不怪他多想,易长安之所以能跳一级任燕京府推官,可是要他来办夏氏那桩命案的!
这才开始翻阅案卷呢,人就出事了,难道……
宁玉堂能坐上燕京府尹的位置,就是因为他脑子比同僚要灵活,转得快、想得多,一想还有那个可能性,立即就肃了一张脸:“来人,把张从亮给我先拿下押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先把张从亮给看住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好歹这嫌犯他可没让跑,就不怕担太多的责!
张吏目哪里想到不过是一袋陈年柴炭而已,竟会闹到了这个地步,府尹大人还发话把他押下——这是怀疑他在里面下了毒?!
一想到里面的严重性,张吏目立时跪下喊起冤来:“大人,大人我真没有下毒啊,大人,我冤枉啊——”
以前就看到那些击登闻鼓的一个两个大喊冤枉,张吏目还嫌人家嘈刮得慌,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竟然有一天轮到了自己来喊冤……这、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先前易长安还交待了墨竹一番,没想到不用墨竹说上几似是而非的话来引导,就有人落井下石把张吏目给推坑里去了。
墨竹心里感叹着张吏目定是以前没少克扣人家,现在是报应来了,自己则安心闭了嘴,拿了大夫的方子,借口要去抓药堂而皇之地跟宁玉堂那边告了假,将易长安扶回去休养了。
宁玉堂自然忙不迭地安排了自己的马车相送。
墨竹将易长安搀到了马车上,刚一放下车帘子,先前还要死不活的易长安就睁了眼,伸手进外衫,从腋下取出了一柄小木梳。
刚才她就是把这柄木梳夹在了腋下,让血液流通不畅,大夫过来诊脉时才惊呼她脉象迟滞,再加上她当时那面色,面白唇紫的,再吐点白沫出来,有先前墨竹的话垫底,轻松就误导了大夫以为她是中了毒。
说起来,莫离那些日子鼓捣出来一大包各种用途的药还真是好用,比如今天这个,不仅把那个长了一双狗眼的张吏目给陷进坑里,更给她争取了一些缓冲时间……
她在燕京毫无根基,却是被皇上钦点为了办夏氏命案而来,这来不来的,她案卷都才看了一遍呢,只怕早就是某些人的眼中钉了。
所以借着这件事闹一闹,来个以退为进,先回去明里“养病”,暗里调查刚刚好!
易长安一回到客栈的小独院就关门闭户“养病”,让墨竹去煎了药,把个小独院弄得药味弥漫,自己则坐在桌前仔细想着刚才看过的案卷,把心里的疑点和可能是线索的关键点一一列了出来。
当初在滁州府的时候,陈岳说他会和她一起查这起案子,如今她已经来了燕京就职,陈岳那边……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搁下笔,凝神看着桌上自己写好满满四五张纸,易长安一时有些想出了神,唇角微微带出一丝苦笑。
她跟陈岳断了交往,只怕现在陈岳并不想见她了,她才来燕京人生地不熟的,这案子要想暗查,只怕——
外面突然传来了“咣”的一声,大概是熬药的药罐子被摔破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升腾而起。
易长安心生警惕,刷地站起身隐在窗边,正想从窗缝里觑一觑来人,却听到墨竹因为吃惊而有些结巴的声音:“陈、陈大人,你怎么来了?!”
院门是紧紧关着的,陈岳闻到院子里传出的药味,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心中焦急,索性直接从墙上翻了过来。
看了眼地上淌了一滩的药汁,陈岳心中一阵发紧:“她怎么样?!”
“爷他、他……”
墨竹正在想着要怎么说,房门已经从里面打开;易长安立在门后,面容却正巧隐在半开门扉的阴影中,让人一时看不清她的神情。
“钰山兄,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