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很古怪的房间,没有电视柜,没有音箱,没有沙发,没有我们常见的一切。草席铺成的地面上,放着几个垫子,屋子一侧,摆着日式的刀架和盔甲,屋顶上垂下一根带着吊钩的绳子,钩子上,挂着一口锅,锅下,是屋内仅有的没有草垫子的地面,看起来,像个火塘。不应该说是像,应该说,就是个火塘吧,里面现在点着火,锅子里则是不停的飘出氤氲的水汽,是在煮什么吃的么?
火塘边,一个穿着宽松和服的男人跪坐在那里轻轻的抚摸着一把断了一半的日本刀。
“刷拉”一声,屋子的纸门被人拉开了,一个女人捧着一把刀走了进来,跪坐在男人的面前。“夫君,你的刀,又断了么?”女人的声音很温和,很恬静,仿如天籁,可是她的样子真的让我难以相信她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女人。
归蝶,斋藤归蝶!只不过眼前的这个归蝶并没有之前的血腥与妩媚,只是一个清丽娴雅端庄俊秀的女子。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吧。不过很奇怪,她说的明明是日语,我却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没办法,这世上不乏名刀,我手上也有几把,可是刀固然锋利,却缺乏韧性,在战场上冲杀的时候,只要一不留神,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男人把那把断刀插回了刀鞘,悠悠的叹了一声。“要是我也有一把传说中天丛云剑那种拥有蛇灵的神剑,那该多好,据说拥有器灵的武器,特别的坚固,而且还能保护主人。呵呵,可惜啊,这也只能是个小孩子一样的想法。”
归蝶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端庄闲适,可是嘴里说出的话,却让我觉得有些不是味道。“夫君在收服美浓的时候,需要的是归蝶的智计与斡旋,现在,夫君想要征服天下,需要的,便是归蝶的生命与灵魂了么?”跪坐的归蝶捧起了那把她捧进来的刀,那刀鞘和刀柄,无比的眼熟,赫然就是妙法千五村正。
“浓姬,不要开玩笑了,夫君就是随口一说,你还要当真么?”男人笑着举起面前小几上的酒杯,把里面的酒水一口饮尽,“征伐天下,毕竟,也不是靠我一人的刀剑,即便断了,也可以换新的。”
“刀剑,就是武士的命,这是归蝶寻来的势州匠人千五村正打造的刀,上面刻了整部的《妙法莲华经》,希望这把刀,能和归蝶一起在战场上守护归蝶挚爱的夫君。”归蝶说着,竟然就那么抽出了妙法千五村正。把刀尖抵在自己的肚子上。“夫君,你要让归蝶,看到你的天下。”“噗呲”一声,那个名叫斋藤归蝶的美丽女子竟然就那么把村正插进自己的身体足有一半,刀尖甚至透过后背露了出来,樱色的和服顿时被她的血液染得鲜红。
“归蝶!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傻!”那个男人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抽出那把断刀,走到归蝶的身边。我能看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的眼中有难以隐忍的泪水在溢出。“我,我只是,我只是一句戏言,你……”他举起了断刀,对准了归蝶的脖子。这,和我们通常见到的情况略有不同吧。不过,举刀看向自己妻子的脖子,未必就是罪恶。男人想做的事情,叫做介错,就是替剖腹的人斩下头颅,以减少他们的痛苦。
“不!夫君,我,我不需要介错!”说话的同时,归蝶把那把刀狠狠的横拉了一下,让那伤口变成了一个即使以现代医术也无能为力的存在。“你,你从前就说过,想要,想要那样一把刀。我,我问过尾张国最好的刀匠,他们,他们说,只要有一个人,心甘情愿的用刀剖腹,把所有的意念和生命全都交给那把刀,刀,就有了灵魂。我,我希望,希望夫君能拿着这把刀,上洛,座上征夷大将军的宝座,成为,成为,天下人。归蝶,归蝶愿意用我的一切,来陪伴夫君,走完天下之路……”
美目一闭,阖然而逝。
一滴清泪,落在女子握刀的手上,男人跪在那里扬天长啸,“归蝶,哪怕化身魔王,我也要把这条天下之路走给你看!!”
四周再次变得一片漆黑,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我一个人的心跳,在观赏归蝶画像的时候,浅井市给我讲过,这位归蝶夫人被誉为战国三夫人之一,帮助织田信长取得了她的家乡美浓国,之后,就彻底的消失在了历史舞台上。想不到,想不到这个斋藤归蝶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消失,又是以这种方式永存。那个男人,就是织田信长么?他很幸福,能有这样一个女人,舍弃一切的爱着他。可是,为什么我看到的归蝶,没有半分的娴雅,反而是有一种异样的妖娆妩媚呢?也许,是因为杀戮吧,这把刀,最初拿在织田信长的手中,然后辗转不定,最后才落到了土肥原龟三的手里,在这漫长的数百年间,它究竟杀过多少人,恐怕没人知道。可怜的女人,是因为杀戮而蒙蔽了本心,才变成了那个样子么?
“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了,对么?”黑暗中,一个声音传来,紧接着,那个穿着樱色和服的女人从前面的黑暗虚空中款款走出,不过,她的一条大腿已经是露在和服外面,说不出的妩媚妖娆。
“没错,我知道,我甚至有点小小的感动,但是你要是以为,我会因为这个而认同你的行为,去杀人,去走什么天下之路,你就太天真了。”锋利的刀尖,被我插进脚下的黑暗之中,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地面,反正我就那么插了下去,它也就那么立在了那里。“放弃吧,归蝶,时代已经不同了,不再是那个依靠武力就可以纵横天下的时候了,你的梦,也该醒醒了。”
“梦?这不是梦,这是责任。”归蝶的脸色突然肃穆了起来,“这是拿起妙法千五村正之人的责任,天下人,妙法千五村正只会陪着天下人奋战到最后一刻!”
“噗呲”随着一声刀子入肉的轻响,我的后腰传来了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微微扭过头一看,在我身后的,正是那个刚刚在屋子里擦拭断刀的男人,而他手上拿着的,则正是我刚刚插到脚下的妙法千五村正。
“如果,你不能履行这份责任,那么,就死吧。”归蝶的嘴角,突然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要么杀人,登上天下之巅,要么被杀,成为其他人的垫脚石。这,就是宿命。”
“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医,如暗得灯,如贫得宝,如民得王,如贾客得海,如炬除暗,此法华经亦复如是,能令众生离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缚。”就在我想着自己是不是会倒在这个可笑的宿命之下时,一段经文突然在这黑暗的空间中响起,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扭曲,模糊,归蝶那美丽的容颜也变得怪异起来,好像一个中世纪的老妖婆。这经文我很熟悉,正是铭刻在妙法千五村正刀身上的《妙法莲华经》,可是,是谁在念经呢?难道是村正自己在念经,对抗自己的器灵刀魂?
不,不对,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我听过,而且,还是最近听的,刀子插得好疼,是谁,究竟是谁在念经,是来救我的人么?
眼前的黑暗,在一瞬间化作片片黑暗的残片破碎开来,眼前出现的,依旧是那个我们在调查的房间,所不同的是,玉思言此时正捂着流血的胳膊靠在墙边,我的肚子上确实插着一把刀,没错,就是我的妙法千五村正。血液顺着刀身一点一点的向下流淌着,而我的身边,一个人正在不停的念诵着《妙法莲华经》
“我……我这究竟,究竟是怎么了?”我不知道我是在问玉思言还是在问身边的人,不过在问话的同时,我扭头看了一眼。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在我身边不停念诵经文把我从那个黑暗的世界中解救出来的人居然不是瞎子不是白冰不是毛大师不是陆不同而是我一直像防贼一样防着的尾张株式会社的副社长——月光宗春!
“蛤蟆,你,你恢复神智了么?”玉思言说着,似乎想向我这边走过来,可是她刚刚抬脚,就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在她刚刚靠着的墙壁上,赫然留着一道无比炫目鲜红印痕。
“我,我没事,你,你的伤,严重么?”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说出我没事这句话的,面子作祟,还是什么?但是我真的很关心玉思言的伤势,直觉告诉我,她背上的伤,就是被我砍得。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醒来了就好,沈先生,我现在立刻打医院的急救电话!你们,你和玉小姐一定要挺住,我们,我们不能让那些极右组织的混蛋得意!”月光宗春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慨,这一次中国之行让他损失了十几名出色的员工,现在,又是我和玉思言。呵呵,这一刻,我开始相信他了,相信这个帅得不像话的日本鬼子。或许,他说的那些,和平交流的愿望,都是,真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