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活动活动身子,杨枫举袖在额上抹了几下,掸去衣袍上的尘土、草屑,理了理衣裳,翻身上马。轻轻在马臀拍了一掌,踏上大路,一溜小跑奔回大梁。
纪才女纪大小姐在大梁的名声果然响亮,杨枫随意在城门口向几个闲汉打听雅湖小筑,几个人几乎不假思索地便为他指明了道路。只不过看向杨枫的眼神却颇为古怪,似乎有些瞧不起,又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待得杨枫两骑驰过,俱是一脸讥笑地对着他的背影指指戳戳,相视“嗤嗤”而笑。
转过几条街,道旁现出了一条悠长的石径,石径尽处,一座幽静雅致的园林遥遥在望。
杨枫拨马转入石径,两侧夹道翠竹掩映,修篁分绿,森森摇碧,交荫蔽日,不觉暑气全消。马匹踏行石板路面发出的“得得”清脆蹄音,夹杂着间或龙吟细细的飒飒清音,汇成一股清绝天籁。淡淡清新的竹木清芬,沾人衣袂,更叫人俗滤尽涤。
行了一箭多路,来至四扇斑竹园门处。两名面目和善的家人躬身施礼道:“敢问这位公子何来?可有请柬?”
杨枫见他们知礼和气,心中暗赞了一声,跳下马背,拱手道:“赵国杨枫仰慕纪小姐才名,特来拜访,烦请通禀。”
左首的家人为难地笑了笑道:“公子若无请柬,还请回返。家小姐虽辟诗社结客,广结文人雅士来访者,然到访者皆需家小姐具函邀约。公子远来之客,若有意,可先留下诗文名帖,家小姐如果愿与公子谈文论艺,自会下柬约请公子······”
言犹未了,右首的家丁突然诧道:“赵国杨枫?你是赵国杨枫?”边说边用狐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杨枫。
杨枫耸了耸肩,笑道:“杨枫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何须假冒。我是信陵君无忌公子邀约一道前来的,有事略耽搁了,晚到一步。两位只须通报无忌公子便知。”
两个家人极惊异地对视一眼,又细细地审视了杨枫一番,右首那人才迟疑道:“公子真是杨公子?谭先生正在那边凉亭等着公子。公子请稍候。”又低声和另一人说了句什么,转身匆匆去了。
“哎呀!杨大人,你总算来了。在下正等得······”人还未到,谭邦清朗的声音已传了出来。甫一踏出竹门,一眼见着杨枫,他未说完的话象被谁猛一下掐住了脖子,再吐不出一个字,难以置信地怔怔呆住,眼睛大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齿缝间似乎在“咝咝”地微微吸气。好一会,谭邦才吃吃地道:“杨大人,你,你怎么······搞成了这般模样?”
杨枫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碰见了一个故人,倒是有劳谭先生久候了。”
“故人?”
杨枫微笑道:“谭先生,进去吧。难道我们要站在这儿说话吗?”
“可,可······你就这样去见纪小姐,这合适吗?”饶是谭邦素常饱学机变,口若悬河,此刻也不知当如何措辞了,差点把到了嗓子口的一句话吐了出来,“你也不怕亵du了纪小姐!”
确实,杨枫眼下的情形称得上是狼狈不堪——左颊瘀青了一块,脸上落了灰尘,被汗水冲得隐隐的灰一道,黑一道,发梢犹粘着两段草屑。一件质料上佳的外袍皱得不成模样,左袖带着血渍,上下印了几斑污渍,下摆还撕裂了一幅,靴子上蒙满了尘土。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汗味,简直还没有他身后的带刀卫士来得轩昂精神。
杨枫看着谭邦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心里大是不耐烦,横了他一眼,懒得再说,昂然牵着马就往院里走。他早膳后和信陵君游览大梁,又与盖聂在烈日下一场生死较技,早疲累不堪,又饥又渴,只想着坐下进些饮食,好好休息一会,哪还有心情听谭邦拦着门口废话连篇。
原本,杨枫也是爱洁之人,但自到了代郡后,开始了军旅生涯,和粗鲁军汉们衣食同行。条件简陋自不必说,每日的高强度训练后,乏累得恨不得席地倒头就睡,却何来细细梳洗的闲暇余力。慢慢的,生活习惯便也粗疏了些。更何况,他此来雅湖小筑,只是抱着一份好奇心理,想看看名动天下,令无数王公贵胄、文人雅士倾倒的纪才女究竟是何等的绝色姿容,丝毫没有猎艳的心情。既无欲无求,当然也就泰然自若,不象其他登门者,一个个精心修饰,衣带济楚,强自矜持,意图让纪嫣然留下好印象,芳心可可暗许。
谭邦又急又气,因午前杨枫离去时又说可能还会来走一遭,信陵君于是遣他在外院相候。其时他就在心里大骂杨枫,生恐白白错过了这次极不容易得着的见纪嫣然的机会。偏此刻恨不能拖了杨枫便走,心道这厮怎如此混账,纪才女最是爱洁,他此等龌龊模样怎有脸去见得纪才女。又想着是否把这混账家伙引了进去后,赶紧找个理由退出,免得为他带累,连带着也被纪才女厌恶。一边暗暗咬牙,一边绷着脸在前引路。越往里走,脸上越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仿佛正坐做着一件对不起纪嫣然的事。但想到纪嫣然的绝世姿容,脸上却更热了,一颗并不年轻的心也“怦怦”急跳着,象一个血气方刚、春心萌动的少年人。
杨枫却没留意谭邦,他已深深被眼前淡雅清秀的园林风光迷住了。
进门过了一片森然幽阔的竹林,眼前横了一带兀立的巉岩假山,旁辟一方空地,以泊车马。一道卵石漫就的迂曲石径幽然隐现于秀木异花中。行走间,涓涓一湾溪流萦洄漩泻,铮铮琮琮伴着行程。曲径通幽,几曲回廊,花砖短墙若隐若现,景界秀美。
几个转折,豁然开朗,现出一带碧湖,水波粼粼,垂柳依依。倚一方苔痕剥蚀的巨石,书“雅湖小筑”四字,字体娟秀,雅俊风liu。湖心有洲,洲上建阁,三槛两层,三面临水,花木掩映,浓荫沁绿。旁辟亭馆,四室连结,翼角平舒,低栏围护。虽在大都市中,却有着天然萧趣,悠悠然带出一派出世的宁静。
杨枫忍不住低声道:“主人未识面,先仰主人风。”
谭邦回头扫了他一眼,道:“纪才女虽是女子,却无丝毫脂粉俗气,器宇高妙,文采风liu,胸中经济毫不逊于须眉。”
过了长桥,步上小洲。两名美婢盈盈迎出。见了杨枫模样,相顾愕然,都是大讶,眼里闪过鄙夷之色。一人下意识地掩住了鼻子,立刻觉得不妥,俏脸嫣红地裣衽为礼道:“两位请客厅奉茶,小姐尚午睡未起。”
谭邦含笑还礼,回首道:“杨大人,在下先去通报君上一声。”
走到客厅前,一名美婢为杨枫奉上一条湿巾。
杨枫正待静面,一声暴喝入耳,“杨枫,贼厮鸟,你也来了。爷要你的命!”一股暴厉的劲风随即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