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雅湖小筑的细点是极可口的。杨枫狼吞虎咽,牛嚼牡丹般地将四碟精致的点心一扫而空。直到婢女再奉上第二份糕点,他才有余裕慢慢品味其中香甜馥郁的味道。香满齿颊,他的眼睛里也开始透出了沉思。
形势骤然明朗了许多,一些散乱的线索已经连成了一整条脉络,由嚣魏牟,串起了龙阳君和田单!
人算虎,虎亦算人。借着赵魏联姻,信陵君奋起最后一搏,意欲彻底翦除安釐王的势力,龙阳君同样也在算计着将信陵君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是,无论实力、人望、才能,他都无法望信陵君的项背,于是,他连横外力颉颃魏无忌。杨枫几乎可以确定了,暗中入魏的田单,便是龙阳君援引的外援,对付信陵君的杀手锏。
一瞬间,杨枫涌上了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惆怅的感觉。秦国才停下东征的脚步几年,东方六国就又在迫不及待地内耗了。秦国上层的内争,并不损及它的实力,东方六国不借难得的喘息之机休养生息,却懵头昏脑地互相撕咬,争权夺利,不断削弱自己的实力,扩大自己身上的伤口,置张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于一侧的庞然巨物暴秦于不顾。其实,急吼吼攫取的,也不过是暴秦口中一点残羹剩菜罢了,只要这巨兽的舌头一卷,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杨枫的目光由踞坐于对席,死瞪着血红的大眼的嚣魏牟身上转向风姿嫣然的龙阳君,微带怜悯地凝视着那张美得让人屏息的俊脸,不出声地叹了口气。龙阳君有他的智慧,为了固宠,他曾不露形迹地使了个极漂亮的手腕。在与安釐王同船共钓时,他钓起了十余尾鱼后潸然泪下,对魏王道:“我刚钓得鱼时,很是高兴,但钓得更大的,就想把前面得到的小鱼扔掉。我长得这么丑,而得到了大王的宠幸。天下的美人多了,听说我这样的都能得幸于大王,定将前来自荐枕席。我,就会象我刚才前面钓到的小鱼,被大王毫不吝惜地抛弃,我怎能不伤心流泪呢?”爱惜不已的安釐王赶紧下令,敢言美人者族诛。可是,龙阳君的智慧却非男人胸怀天下的雄图大略,而近于女人的小智短计,和楚怀王的南后郑袖正是同一个类型,争宠固位、争权夺利很有一套,逢上真正的军国大事却惶然束手无策。
援引外兵清除政敌,智者所不为,从中便可看出龙阳君政治上的低能。纵观中国历史,哪一次这样的举措是有好下场的。最著名的莫过于残唐五代十国时楚国“众驹争槽”故事。当楚国国主马殷去世后,诸子骄奢争立,引南唐外兵相助,众驹争槽,把槽都争没了,楚国就此被南唐所灭。南唐的将领边镐说得很直白,我国和你们马家,做了六十年仇敌,也不敢存灭你楚国的念头。现在你们兄弟争夺,是困穷自灭!
田单何等样人,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龙阳君填得饱他的欲壑?假若信陵君败亡,魏国势必士卒解体,离心离德,又有谁负得起守边卫国重责,最大的可能性是秦国亦趁势而起,齐秦两国瓜分了魏国。果真如此,天下格局将再无逆转的可能,赵国纵能苟延,亦残喘不了几时了。
龙阳君必须死,魏国的内乱必须以信陵君的得势告结,只有信陵君才稳得住局面。面对暴秦的咄咄威压,三晋缺一不可,这已成为明显的唇亡齿寒之局。
或许,还可能搂草打兔子,连着田单一道了解了。杨枫本是个心意决绝之人,转瞬间已有了定计,心中杀机怒涌,眼睛里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旁人却只见他若有所思地吃着糕点,两眼一瞬不瞬地盯在龙阳君身上上上下下打着转,龙阳君笑吟吟的,不时抿着嘴,眼角暗睃着杨枫,情形着实有些儿不堪。有些人颇为欣羡,有些人大感不齿,信陵君心中一苦,诸般念头飞转,暗自筹算。唯有嚣魏牟,扫帚眉高高挑起,圆睁着两只被仇火怨怒烧炽得通红的眼睛,双手据案,象一头随时要暴起狂噬的恶狼,喉咙底咕噜着一阵阵低嗥······不知何时起,厅堂里众人都停止了说话,眼光有意无意地多落在他们三人身上。一时间,厅中满溢着一份戾气,一种诡奇的氛围。
珊珊环佩声响,自远而近。厅里众人都是一振,坐正了身躯,好几个人还赶紧正正衣冠,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阁楼通向厅堂的入口处。
不移时,在四名美婢的环簇下,香风清雅,一名绝色女郎缓缓步入大厅。
众人气为之慑,神为之夺,一时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杨枫一扫眼间,心里一震,为一种劈面压下的震撼性的美感所震慑了。
美女如花也如烟!似乎是造物主费尽了心力,一分一分慢慢雕琢出来的,她一出场,整个空间都没有了人间的烟火气。她的周遭,笼罩着由她身上焕发出来的光彩,每一寸虚空都暗香浮动。她,仿佛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而只是一个虚幻的轮廓,那么的虚无飘渺,似真还幻,而又不染尘埃,冰清玉洁。任你能够怎样的想象,而把所有的想象词藻都堆积起来,也绝难以形容其万一。庄子塑造的藐姑射山上的仙人——“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于四海之外。”或许描写的就是这样有出尘之感的空灵人物。
莫名其妙的,杨枫突兀吟出了几句话,“神仪妩媚,举止详妍。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接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总算醒觉得快,硬生生煞住,脸上微微一红,心中却觉得奇怪之极。
可是纪嫣然一出场,绝世容光立慑全场,阒无声息的厅里便是掉了根针恐怕也能听得见,这几句尽入众人耳中。甫一见面,即吟出如此章句,实在忒也轻薄无行了些。
纪嫣然如着了一点晕开胭脂色般的粉颊掠过一层薄怒,一对剪水秋瞳冷若冰霜地瞥了杨枫一眼。
许多人脸上变色,二十多道来自不同方向的愤怒目光齐齐攒射到杨枫身上。
“好攮囚的狗贼,胆敢亵du了纪才女!”暴吼声如炸响了一个惊雷,一只青铜酒爵挟着劲风迎面飞砸向杨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