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浓眉一耸,眼睛里亮光一闪,立刻又敛住了锋芒,劈头直截了当地正色道:“公子之意欠了思量,范增不敢苟同。”
“哦?”杨枫眉梢扬了扬,望着范增,微笑道,“范增,有话直说。”
范增微一沉吟,认真地道:“公子,适才我已听闻尉缭解说了邯郸情势。此次赵穆叛乱,数日之内,自赵穆以下,邯郸城守乐乘、禁军副统领邹兴贵等二三十朝廷要员尽因参与叛乱,或被诛杀,或为拿问。禁卫长赵方等十数重臣亦殁于乱中,宗室封君几为扫荡一空,朝野震悚,朝堂上也一下空出了数十个位置。而尉缭平叛,借搜查赵穆及其余党,有意以霹雳手段震慑立威。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朝廷上下瞩望能尽快扶立新君,重整朝政,匡扶纲纪。尉缭苦心经营出酷烈有余怀柔不足的种种严苛作为,便是为了将这一拨乱反正的重任良机留与公子。公子出使,破马贼,斩灰胡,挫嚣魏牟,扬国威于域外,大梁变乱,犹全师以退,一功也。拿获赵穆,挽回大局,二大功也。赵穆擒获,公子自可迅速稳定邯郸举城肃杀的局势,维系朝政平衡,佐立新君,三大功也。无论出于酬功赏劳,或者为新君觅佐命股肱,制衡大权独揽尉缭的需要,韩晶都将对公子表现出恩宠,付公子以国事大权。公子既而揽人望,张势力,收民心,伊尹、管仲的勋业,一举可奠。公子啊,审时度势,值此大乱新敉,主少国疑,满朝臣工束手,人心惶惶之时,正是公子借佐理朝政渐次揽权张势的无上时机,安可轻易舍弃,出任代郡边荒之地?”
扫了杨枫、尉缭一眼,范增歇了口气,打叠起两根手指,“再者,代郡、雁门,地瘠民贫,远离朝廷中枢,一旦有事,应变不及,北边又邻胡人虎狼。最可忧者,其地民俗仰机利而食,丈夫多不愿事农耕生产,而是相随椎剽,掘冢作巧奸治。女子不安于蚕桑,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公子,农桑方是正道。大赵自长平一役,丁壮稀乏,元气大亏,仅可勉强撑持罢了。为军政之务,粮饷乃最为紧要的头等大事。公子之有意于代郡,料想欲于边地绾实权,握重兵,植羽翼。然而代郡一地军粮绝无法自给自足,屯田,也只是近于边城一带方才可为,远则需以重兵驻防,备胡骑剽掠。且范某尝闻,远出塞外大不利于农耕,收成寥寥。乞饷筹粮,短绌难办,皆需仰邯郸调拨供给,钱粮,钱粮!则后路握于人手。一朝粮饷不继,公子何以维系军心不乱?何以支撑麾下雄师?纵邯郸有尉缭为公子操持,亦难以一手遮天,筹办拨给军饷尽偏向代郡。如此,恐为有心人看破你们的关系,于公子更为不利。还望公子三思。”
杨枫淡定地一笑,转而看向尉缭。
尉缭眼中闪着冷光,冷森森地一笑道:“公子既有意代郡,必经深思熟虑,尉缭敢乞先闻公子定计。”
杨枫叹了口气道:“两位,我先问一句,照目前这局势,赵国,还能维持多少时候?是否真有战而胜秦的可能?”
尉缭眼尾微微一挑,漠然道:“极难!盖国力大不如也。秦有崤函之固,复有关中、巴蜀之沃,只需再有一二十年,当可尽复长平之创,再度大规模东出侵伐。”
杨枫平静地注视着尉缭冷峻倨傲的面容,笑笑道:“是啊,我们处境很是艰难。就‘势’而言,长平一战对赵国是致命的,‘势’已成了定局,纵有良将雄兵,也难于回天,纵然能再击退秦国的几次侵陵攻伐,也无济于事。势蹙一隅,民生凋零疲惫,客观上注定了必亡的命运。所幸秦人专以力征经营天下,行霸道而非王道,人心不附。今信陵君魏国得势,倘以李牧将军镇晋阳一线,秦国东进定将事倍功半,或可于一段不短的时间内阻其兵锋。”
嗟叹一声,杨枫轻声道:“故而,据我这些日子想来,意欲重整乾坤,因循旧路是决计不成的,许得另辟天地,出奇制胜。而且,下手要快,在中原战乱纷起,邯郸朝中可倚赖的老臣所余无多,人事纷繁,政务未归于划一的良机,全力以赴、大刀阔斧地做起来。”
范增闻弦歌而知雅意,摸着短短的髭须,攒紧眉峰,摇头道:“还是钱粮二字作难。武灵王昔日亲率师略地,破林胡、楼烦,置云中、雁门、代郡,是因为有举国财力兵力为后盾。今国家财赋大亏,又需以重兵防范中原,难以支撑北疆战事,韩晶、储君也断不会同意公子轻启边衅。时下风气已坏,党同伐异,争权倾轧,赵穆败亡,可也改变不了朝中积怨。尉缭用事,必有投效攀附其下者,亦有嫉恨排挤者。所以我才劝公子留于邯郸,定可轻轻将一批朝臣纳于袖中,如此大部分朝臣尽在公子和尉缭手里,邯郸局势掀不起什么翻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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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枫傲然一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胡人狼子野心,贪婪无厌,何须我启边衅,胡人自会予我开战的理由。我无意再行拓地,也没有那许多兵力去驻防一望无边际的草原大漠。富强国力,简训精骑,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人口,财货,我眼下最看重、最亟需的就是这两样。与匈奴各部战,粮秣却毋需担心。”他的声音陡转冷厉,眼中寒芒闪动,“我要以战养战,战中只杀不俘,尽可能削其势力,掠其财物掠其牲畜,一切可用之物我都不会放过。匈奴历年寇边,多剽掠各国边地民众为奴,这些人解救出来,何啻拔之生天,大为可用······当然,我们是礼义之邦,自不屠戮胡人的老弱妇孺,便放过了他们。”
尉缭眼神冷峭,冷若冰霜地道:“确是妙着!尽掠其资财牲畜,屠其丁壮,所余妇孺既生计无着,又会引发各相邻部族觊觎争夺吞并。运用得好,草原大漠无宁日矣!”
杨枫展颜一笑道:“何止于此。我还要在北疆开辟一条商路,以利诱之,从中再行分化······你们可曾听过白圭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