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忽的感到有些燠热,身体里似乎漾起扩散了一股热气。他提了提衣领,锐利的目光威棱四射,透出了内心的决断,很慢很慢地道:“长城以南是代郡,那么,长城以北呢?”
“以北?”范增一怔神。
尉缭略眯起眼睛,微笑着道:“公子口中的代郡,却不是指的赵国的代郡,不过一个代称罢了。”
杨枫瞟了尉缭一眼,踌躇满志,显得生气勃勃,坚定地道:“河套平原地区,既是一派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大牧场,也是重要的灌溉农业区。平原顺黄河流势,有微倾斜的自然坡度,利于自流灌溉。水源来自黄河,但需开渠引水,就能发展成农耕地区。我立意乌家、郭家出塞,立基河套。乌家能在那一片辽阔的牧区大力发展畜牧,而河套一带,有个,嗯,或许应该叫白云鄂博的地方,是个蕴藏量极丰富的铁矿区。郭家,世以冶铁为业,可赖之以采矿冶炼,铸炼甲兵、农工用具。招纳流民、赎买奴隶,奖励农桑,以灾年乱世中最下层、流离颠沛,几成沟壑中饿殍的农夫行农耕正道。在河套,我何须奉行赵国的赋税陋规,又有哪个领主、地主出言反对。至于以虚价折合实物缴纳租税,这是收买民心之道,亦是藏富于民的劝农上策,世上岂有民富而国贫之理。我敢说,只要坚定不移地这么做下去,不出几年,必然呈现出旷土尽辟,桑柘满野的繁盛景象。有一句乡间俚俗之语说得好,‘一锅鲜汤里冒出的蒸汽就是它最好的广告’。河套是一块新地域,中原各国从无瞩目此处者,重心于此,我们可以形成绝对控制。等这么批人站住了脚跟,代郡的威望也就真正树起来了。”
他扬扬眉梢,深不可测的目光盯着尉缭、范增,默默踱了两圈,沉思有顷,道:“当今之世,人力,实堪称第一要义,第一生产力。人口和财富,是支撑征战天下的两根支柱。汗明,是出色的理政人才,置之于河套;马骋,领斥候营,基地也可放在河套。亦耕亦战,只需要几年时间,河套之地的民众,便能成为忠诚可靠,犹如自家子弟般可托付重用的子弟兵······待得过几年,我还准备将屯田完全转为军屯,慢慢让代郡以北林胡、襜褴地的屯田客北移充实河套地区。但凡每丁垦田满百亩,植桑千株者,则免其三年赋税。”
他又停住了话头,神情沉静而镇定,清湛的眼光注视着屋宇,抿着嘴陷入思忖中。
心思动得极快的尉缭眼睛灼灼闪亮,短短一瞬间,他立刻意识到杨枫种种举措背后隐含的深意,既是赞赏钦服又暗暗一凛。乌家畜牧,郭氏冶铁,平衡两大家族利益的同时,何尝不是在与中原隔绝的新的地域形成一个新的制衡。募流民,赎奴隶,解救胡人掳掠为奴的中原人,以绝大的勇气奖励农桑,让利予民。不用多久,一片对杨枫的感恩戴德声便会淹没整个河套地区,对那些走投无路的小民恩重如山的他轻而易举便会赢得他们的忠心。汗明长于内政,善于梳理各种关系;马骋精明机敏,是杨枫手下的老人,对于他是五体投地近乎狂热地忠诚。放这两人在河套,以农耕粮食制约两大家族的背后,也在震慑压制,足以确保河套地区姓杨而庶几不为乌氏、郭氏把持。
一锅鲜汤里冒出的蒸汽就是它最好的广告?这意味着,大大尝到了甜头又乡土观念浓郁的农夫们,会源源不绝,一批批招引中原各地遭受残酷剥削压榨,挣扎在战乱饥饿死亡线上的亲朋故旧,族人乡亲到河套。而随着代郡以北屯田客的北移,可以预见,时间过得越久,杨枫对河套的掌控就越牢靠,而河套地区的全面事务也将被他牢牢掌握住。
眼里掠过一线强烈共鸣的兴奋光泽,尉缭淡淡道:“公子,缭游历天下,尝闻胡人质鲁无文,罔顾礼义,嗜血成性,但言出必践,倒比中原人守诚信得多,不知确否?”
杨枫眉头一蹙,随即放平,轻轻叹道:“不错!匈奴无文字,一切口口相传。基于此,极为重视语言,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言出必行,说一不二。在中原,信守然诺是被称颂的美德,而对匈奴人来说,却只是日常的行为规范。如果有一个匈奴人在做事时改变了主意,违背了诺言,那么他将是耻辱的,被人看不起的,纵然他因而最后办成了事情。”
尉缭一掸长袖,阴阴一笑道:“公子,若我所料不差,公子是要强行用兵,由匈奴人手里夺取河套地区,是也不是?”
杨枫从容的语气中透着冷绝,“此地气候适宜,水草丰美,胡儿焉肯退让,非以大战迫退不可。”
尉缭阴冷的笑容里透着诡谲,摇手道:“公子,毋需如此。和匈奴争夺河套,非游击之战所能奏效,必大肆开战不可。深入匈奴境内夺取这一立足点,是迫在眉睫之事,而公子甫抵代郡,应先稳定内部,却不宜大动干戈。欲假乌家、郭家之力而为,时下邯郸形势已变,恐两家基于家族利益考虑,会诸多推搪。若以奇兵突袭,胡儿纵退,定会逡巡左近,伺机卷土而回。多行杀伤以寒其胆,弱其势,则自身折损亦重,日后胡儿时时觊觎剽掠,也不利于河套地区的稳定发展······公子可记得晋悼公时,晋国与诸戎征战,魏绛献与悼公之计?”
杨枫猛地顿住脚步,欢声叫道:“以货物交换土地以获巨利!”随即摇了摇头,泄气道,“不可能的,匈奴人怎会交换出让这一片黄金宝地。”
尉缭眯缝着眼睛,满眼凌寒,道:“公子何太拘泥。胡儿既守信义,言出必践,那么如果是交换来的土地,日后就是公子的,胡儿势难反悔,免却多少后患。河套地域广阔,一开始,只需以乌家、郭家名义出面,又打又拉,重利啖之,换取一小块地,以为立足之基。筑城以守,渐行扩展。复以代郡轻骑、马贼往复侵扰,使胡人不得安,生计日乏,一面再行购换土地。待得胡儿醒觉,我们根基已固,势力已盛,公子代郡内部亦安,可引大军一举破之。河套,尽入我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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