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的有稀稀拉拉的散兵游勇汇了过来也不复成队啸嘶吼的朔风里挤挨着蜷伏躺坐了一片。困累饥渴接踵的一场场惨烈的败仗比天上浓郁的阴云更为沉重压得军卒们被严寒凝冻住了似的喧嚣嘈杂的声气越来越低。渐渐的除了低切的喑呜呻唤声几万衣甲褴褛、满身血污的残兵竟是一派沉沉死气。
将领们不知所措地呆愣着中军、左军各部散佚杂混纠缠在一起一地尽是官兵却寻不着各自的部属完全失了掌控乱得令人眩晕。鞭起一人旁边又一个一个摇晃着躺下了收容归编整肃只成了一句徒劳的空话。经历了秦人暴风骤雨般地攻扑悲观绝望的情绪象不可遏止的瘟疫传染弥漫了溃决一泻千里斗志消沉的楚军。
骂骂咧咧的陈适失望地圆瞪了一对血丝密布的牛眼激怒得脸色灰白紧攥着马鞭强克制着自己压低了嗓门吼道:“混账!如此军伍怎生应敌!若然秦狗一到不又是一场大溃......贼厮鸟!”
潘扬舔了舔翻了燥皮的焦裂嘴唇咬牙切齿恨恨地道:“老而不死的蠹物调度一切无一能切中机要一再失机贻误大局......”
窝了一肚子火的许廉、蔡轩也拨马围了过来愤愤地泄着心中的怨气。
“闭嘴!”沈昭阴着脸喝了一声止住几员将领满腔愤懑的詈骂牢骚。“先派人去搞些粮来再行合编整顿军旅。”
一队队骑兵和将领们地亲卫吊着脸又爬上马背向四面驰去。这里地处江汉平原曾经过楚国数百载经营平旷的原野上望不尽的皆是平展的田村舍农家处处富饶丰足。倒也无庸担忧搜寻不到粮米。
将领们慢慢地聚到一处。明知中军元帅、司马景阳就在一面的坡上。却没一个人愿意上坡都闷头坐着面面相觑有的便喃喃地骂颓唐悲怆的形色透着茫无所措的模样气氛压抑而紧张。困境中靠了家世进据高位、屡战屡败地庸碌主将自然无法赢得部属地信赖感。相反地他的无能更使得他承尽了怨怒不满。
也不知过了多久篝火燃起士卒们又宰翻了十多匹带伤的战马炊烟滚滚升腾。天气潮寒一股股烟焰萦绕空气愈沉闷噎得人出不来气。但火焰的热力和缭绕其间的米饭肉汤香气。还是令偃卧在雪水泥浆中的残兵恢复了些许活力。
景阳木呆呆坐着依然沉浸在混沌、犹豫、屈辱的心态中坡下数百处火光跳荡。雪雨飘洒下烟雾弥空晕出黯淡地朦胧烟霭无数的人影轮廓迢迢遥遥的竟仿佛幻出一种不真实微漪的虚渺感重叠起萦念在他心间的十日噩梦。
“司马。”一名亲卫轻唤了一声奉上一碗白米饭并一钵热气腾腾的马肉汤。
景阳嘴里干苦胸中火辣辣的毫无胃口一把推开抬眼却猛地一窒失了气力似的拄着头垂下了眼睑。
昭忌那个他最不愿见到而现在尤其怕见到地老头正颤巍巍地在两个卫士地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坡来。老头原即削瘦得厉害如今更是脱了原形仅剩了一副嶙峋的骨架子。两颊不多的肌肉若刀削了去眉骨、颧骨棱角分明地突出来深深陷了进去地眼眸子爆闪着灼人的怒芒铁青的脸色恼得怕人。围护在景阳身周的亲卫吓呆了不由自主地瑟缩退开让出了一条路。
“昭大夫您且先请坐下歇息。右军殿后犹未归来我实是忧心如焚......待得全军会齐整肃军伍我等再定下一步战守行止您看可好?”景阳无奈地站起身来迎上两步苦着脸凄愧地道一边示意亲卫把饭食奉与昭忌。
昭忌将拄着的棍子用力杵着地狞厉地逼视着景阳咬着牙嘶哑地道:“战守行止?我等尚有退路吗?但得再退一步十五邑不保二十万大军尽成齑粉我等将罹斧铖之祸矣!别无它计非进扼与秦贼相争南郡不可!”他枯槁的脸颊紧绷抖战着身躯从景阳身畔走过压得更低的声音象一记重锤砸在景阳心头“三族荣禄贵盛久矣。那可不是一个宽宏能容人的人!你不记子玉、子反故事噫!”
景阳明显地一颤褪尽血色的脸上翳蒙了一层深浓的晦暗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背脊上滚过一个接一个寒噤蓦的自混沌状态中惊觉从心底漫升上的是一份难言的畏怯虚孱。
以往他是不大
昭忌的虽然昭忌在昭家的辈分尊崇。事实上他因了昭忌的身份。他想不通以昭、景、屈三族在楚国最为得势家族的高贵出身又有冠于朝堂的才名孤介倨傲闻名的昭忌居然会临老投入魏国公子信陵君的门下而为区区一介门客这直可称得上是昭氏的奇耻大辱连带着景家、屈家亦面上无光。此度合纵昭忌由魏归楚一则得昭家之力二则有信陵君之举楚王任其为上大夫。如斯事体原属寻常若赵国的赵奢尝抵罪居燕为燕国上谷守;赵国平原君曾出面求取齐国安平君田单为将统军攻燕;秦国吕不韦也荐过人仕赵赵国官之丞相爵以五大夫但景阳的心里对老头却越加不屑——功业爵禄本就唾手可得偏要费如许繁缛周折且尚需魏人插手其间。
由此昭忌从军西征他对老头儿表面是尊崇的实则是排斥的老头儿的数次进言无论态度是何等的坚决他一概是不以为然的——可令独断专行的他无比尴尬惭沮的是上苍似乎着意通过老头来彰暴、映衬他的无能但凡他拒纳老头的谏言毫无例外迎来的便是一次大败。
兵逼郢都他正踌躇满志老头告诫须防秦人出商谷沿汉水东趋他信心爆棚下不过懒懒爆出一阵大笑拂袖回帐。令尹李园参与信陵君合纵之谋请旨西进伐秦的举动颇耐捉摸。其时各国间使节往来纷纭四国合纵已就只等大梁会盟刑牲歃血为誓。李园抢先手着鞭正月即令出师兵分两路闪击南郡、中郡、巫郡。据其之意合纵亦毋需随人俯仰在大梁盟誓引天下注目之际楚国即已独竞了全功。待得秦人主力为三晋牵掣坐拥南郡、中的楚国就可养精蓄锐坐山观虎斗进觊汉北。不说当时大梁城中方缔了盟约秦人无由反应得及便是连日大雪严寒封冻秦人仓促间断也无法南下。防秦进袭?腐儒愚见可笑!殊不料秦人竟在朔风暴雪中疾南进驰援二月十七日大军出现在了郢都城下一战而楚军一翼溃。
是夜老头进言秦军主力未至当趁夜反扑挫其前锋复以逸待劳迎截秦人大军。他的心志却为日间一败所夺犹豫不能决终未敢出击。次日秦军大集两翼邀击钻隙进迫。楚师各部大乱溃围而走秦之郢城得保......
几战皆北退至云梦。老头立意坚壁而守以老秦师待三晋兵寻求转机。失败极惨的他恼羞成怒以军力倍于秦人列战而战。秦三千虎挚之士由悍将樊於期亲统科头蹈阵踹营楚师势如山崩伏尸逾万层叠成丘通侯黄敏、申庚等十数人殒阵......
南郡大败!三十年未尝有之惨败!
南郡大败!他将何以自处?
那不是一个宽宏能容人之人!是的自翦除黄歇一举独揽楚政李园的心机、手腕已然日益显露出其峥嵘。三年来不断自植势力阴布心腹张扩门户。即今论及令尹纵是屈、景、昭、斗诸世家也莫不潜隐了几分畏惧。而况楚国素有“覆军杀将”的规矩。城濮之战败了中军元帅成得臣自刎;陵之战败了中军元帅公子侧自缢;便是当年楚文王亲自将军与巴人战于津败绩大鬻拳乃闭城门不纳君王必欲楚王移兵伐黄以胜方可自解。眼下南郡之败只怕景家当其冲将一蹶难振矣!
进而复与秦人争锋?恍恍惚惚、心头乱纷纷的景阳一念及此一颗心猛地一绞一个巨大可怕的魔靥笼上了他的心头怎么也无力挣脱出来。他不知道坡下溃不成军的楚兵还会有几个人有勇气拿起兵刃再返身对阵秦人对阵鬣狗一样暴戾嗜血、无休止扑咬的秦人。十日九负!屈匄、唐眛、景缺又有谁人尝过这般的苦痛、屈辱?一战而败死则死矣。逐日巡在生死边缘楚军上下的心志早被吞蚀殆尽自云梦败后大军就如风口里不停摇曳的烛火一触即溃。他不知道如何才能重新激起心碎胆寒将士们的斗志因为他自己都克制不住无尽的畏惧甚至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着的指尖、止不了不断密密渗出的一头虚汗——他只本能地隐隐知道他他麾下的大军连同屈定进击中的八万大军恐怕将一道彻底毁在这个噩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