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的心里实在是疑惑,又很有些好奇。尉缭一代兵家智者,志在天下,高傲自负,觑得天下人如无物,断不会无故看好他。但他自己知道,目前在世人眼中,他不过是个受排挤不得志的将才罢了,怎么看也不可能提供一个可令尉缭大展拳脚的天地。基于深知尉缭的才能及行事作风,杨枫近乎执拗地想知道尉缭选择他的原因。
尉缭目光变得平和淡然,仿佛很切近,又仿佛很寥远,难得的冷冰冰地一笑,道:“缭游历四方,留心天下人物。杨公子藏锋不露,一鸣震列国,人云大赵又出良将,缭独不作此想。由公子持身接人待物,可知公子志当不在为一代名将,而在于作一番动地惊天的事业。缭亦不愿寸长莫展,没没终身,与草木同朽。”
杨枫的眼中爆出了热烈的光芒,目光没有丝毫游移地直视着尉缭的眼睛,一股逼人的寒凛气势直逼尉缭而去,安然如素地道:“杨枫韬晦藏锋,尉兄又从何处看出我的凌云之志?”
“公子潜踪入楚所为何来?访冯忌,见朱英,收汗明,南下居鄛听说为访求一个叫范增的人,难道公子为的不是建伟业,立殊勋;壁上题词言怀,何其豪迈慷慨,骨气轩昂;一路南下,缭旁敲侧击,由贵属口中得知公子不少,虽只一鳞半爪,然于缭而言,足矣。”尉缭锐利冷峻的目光在杨枫身上一扫视,突然隐含一抹笑意,“孙子曰:‘百里趋利者蹶上将’。代郡大战,公子率区区数千众深入草原大漠,立奇功全身而退,可知公子年轻大胆,行事不循常规,敢冒奇险,却又能谋定而后动,非徒逞匹夫之勇······朱英、汗明劝缭追随公子,曾论公子延揽事,公子只言赵国,口不及赵王······天地生才,岂有定则,公子知可为与不可为,缭愿追随骥尾,报效一二。”
杨枫眼里的寒意散去,因全力以赴等待而绷得紧紧的心弦刹那松弛下来,纵声长笑,洒脱地一拂袖,道:“先贤有言‘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尉兄,风云乱世,正我辈建不世英雄功业之时。大丈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何计成败利钝,使后世得以仰慕余芳,此生足矣。”缓缓伸出右手,尉缭两眼亮闪闪的,也伸出右手,“啪”、“啪”、“啪”两人的手掌互击三次。一瞬间,杨枫对上苍生出了一份感激而庆幸的心情。
两日后的深沉静夜,杨枫、尉缭、范增、汗明,四个人围坐在居鄛客栈后院一间内室里。案几上燃着的两根粗大的蜡烛已挂满了烛泪,烛焰忽明忽暗,噼噼啪啪地爆出灯花,晕黄暗淡的烛光在几个人脸上闪动,朦朦胧胧的墙上,随着烛焰的摇曳,人的影子微微晃动着。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花了大力气延揽到了这第一流的人才,那就得让他们对整个局势有通盘的了解,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他们的能量。
杨枫将邯郸、赵国各方势力的情形和盘向他们托出,接着单刀直入奔向主题,道:“对我而言,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掌握兵权,今后我们所有的行动都立基于此,手里没有军队,一切皆属空谈。如今赵国军方势力大致分为四支,廉颇老将军、李牧大哥、庞煖、乐闲和乐乘。庞煖军功颇著,既不投靠赵穆却也不得罪他,游离于各方势力外,自成一系。乐乘是赵穆的人,邯郸的城防军及禁军中,赵穆的势力渗透不少。乐闲自代郡战后,任雁门守将以分李牧兵权,但他与乃父乐毅相较,不啻云泥之别,更兼代兵奉李牧如神,可以说,只要李牧大哥愿意,雁门郡的兵马乐闲是调拨不动的······”
范增插言道:“对雁门郡兵马的影响力,公子与乐闲相较如何?”
“比他强,但再过一阵就不好说了,毕竟我投军后,锋镝骑的训练征战多在代郡一带。”
范增默默点了点头。
杨枫继道:“赵穆故意大肆夸大马镫、连弩这些器具的功用,而弱化我领军带兵之能,使孝成王封我为客卿,让我脱离军方。孝成王猜忌李牧,因长平之战的缘故,对廉老将军的态度异常复杂,因而,若无重大变故,我虽有两位将军力荐,也难以重归军旅。”
范增摇了摇头,道:“公子纵能出镇地方,亦非上策。军政不能两分,公子决不能远离邯郸权力中心。何况公子虽因代郡大捷在军中奠定了自己的地位,但有廉颇、李牧、庞煖诸人在,公子要在军中建立起绝对的威望,与先辈争雄,非得决死数战,经过一段较长时间的积淀不可。时不我待,更兼内有权奸,重归军旅不如尽快掌握朝政。”
尉缭慢慢地道:“听闻孝成王与赵穆关系暧mei,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杨枫一脸鄙夷地点了点头。
尉缭微微眯起两眼,又慢慢地道:“赵穆权倾朝野,又可随意出入禁宫,骄悍已极,孝成王刻薄寡恩,焉会没有尾大不掉之恐?”
杨枫闻言不由一震,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尉缭身上。
尉缭冷冷一笑,沉声道:“孝成王继位之初,即有长平易将之失。当其时,他根基未深,群臣侧目不服,王叔平原君大有贤名,门下蓄数千门客死士,隐伏着令其警惕不已的变数,故孝成王倚仗赵穆稳固王位。但近年来,赵穆势焰薰天后,却始终不能抓住兵权,并且与军方冰炭不和,总裁军方财赋的权力也不在他手中,而在皮相国之手。这只能以孝成王的制衡之术解释。公子适才所言,乐乘乃乐闲族兄,乐闲原驻守邯郸城外大营,代郡战后调防雁门,大营守将改为王族将领赵俊,防的是李牧,同时不也可以防赵穆吗?扳倒赵穆其实并非不可为之事,只要孝成王感到赵穆迫切的威胁······”
一刹时,杨枫知道自己的脸色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