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昆惊愕半晌,大笑道:“刘知府,你疯了吧。我带人来帮你守城,你却将我拒之门外?你是怎么想的?装备精良战力强劲的上万禁军替你拼命你不要,非要拉着百姓守城?你不会是怕我们抢了功劳吧。是了,你刘梦圆守住了兴仁府,没被教匪占领,这一次再击退教匪大军,确实是一场大功劳。你要是因为这个,我可以告诉你,守城成功的功劳全是你刘梦圆的,我们可不稀罕。”
刘梦圆正色道:“小王爷误会了,下官若有此意,着我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下官绝非热衷功名之人,此事跟功劳不功劳无关。”
郭昆瞪眼道:“那你就是疯了,没见过你这样的。”
刘梦圆道:“小王爷,原因下官也说了,下官可没疯。下官自信凭我全城军民,教匪是无法撼动的。不敢劳动晋王和小王爷来相助。实在抱歉的很,小王爷如果觉得下官不可理喻,下官也没法子。下官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倒也不用去解释什么。”
郭昆狠狠的瞪着刘梦圆,但他却无计可施。他可管不到刘梦圆的行为,虽然刘梦圆自称下官,但论官职,他们既非一个系统,刘梦圆的官职也并不比郭昆低。问题是刘梦圆不发出邀请,自己的兵马便无法参与作战,这才是麻烦事。这厮死活说自己能守住城,就是不肯答应,倒也确实拿他没办法。
林觉一直在旁没有说话,但所有的经过他都听在耳中。刘梦圆的固执显得有些异乎寻常,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决定。放着援军不要,非要自己拼命,除非刘梦圆疯了,否则又怎会如此。
“咳咳咳。”林觉咳嗽了几声,打破了堂上尴尬的气氛。
郭昆皱眉看着林觉没有说话,眼神中的意思却是:“你赶紧想想办法,这可怎么办。”
林觉看着刘梦圆道:“刘大人,下官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梦圆拱手道:“恕我眼拙,这位大人看着面生的很。”
林觉笑道:“在下林觉,籍籍无名。”
“什么!林觉林大人?”刘梦圆身边的吴永波惊喜的叫了起来。
刘梦圆皱眉道:“吴指挥使,你认识林大人么?”
吴永波摇头,但眼中却满是兴奋之色道:“我没见过林大人,但是林大人的威名我们却是听说过的。阳武之战,林大人率数百骑袭教匪大营,搅乱局面,一举全歼数万之敌,这消息早已传遍天下了。刘知府,这你难道没听说么?”
刘梦圆皱眉沉吟道:“这个……我还真没听说,军中的事情我一向不太在意。原来林大人如此厉害。”
吴永波继续激动的道:“刘大人不应该没听说过林大人之名啊,他可是上一科春闱的状元郎呢。刘大人不关心行伍之事,却连文士圈子里的事都不知晓么?”
刘梦圆愣了愣,猛然醒悟过来。他开始就觉得林觉的名字耳熟,只是这会子疲劳的很,脑子不活泛,怎么也想不起来。此刻吴永波一点出来,顿时便全部想起来了。
“原来是……原来是……状元郎林大人,写水调歌头,写赤壁赋六国论的林大人。哎呀,失敬失敬。久仰久仰。本官可当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林大人之名。”刘梦圆一边行礼,一边张口便如数家珍的列举出林觉的代表作来。
郭昆翻着白眼,心道:这些读书人可真是没救了,怎地一个个对诗词文章这么看重。妹夫写的这诗词文章居然比我这小王爷的名头还好使。看刘梦圆的架势,倒像是对妹夫崇拜之极。看来事情有转机,也许妹夫这名头能帮上忙。
“不敢不敢。刘大人切莫抬举,下官可不敢当。”林觉忙向刘梦圆还礼。
刘梦圆笑道:“林大人真是国之栋梁,文武全才,原来阳武县一战,也是林大人的功劳。佩服之极。”
林觉笑道:“不敢当,只是误打误撞罢了,都是兵士们之功。”
刘梦圆道:“好一个谦谦君子,宠辱不惊,实在教人羡慕的紧。”
林觉笑道:“刘大人不也是么?京东西路全路皆墨,唯有兴仁府屹立不倒,这也是刘大人之功啊。”
刘梦圆摆手道:“我可不敢跟你比,我兴仁府是上下用力,军民齐心,跟我干系不大。正所谓上下齐心,其利断金。教匪想夺我兴仁府,可是痴心妄想。”
林觉笑道:“然则刘大人以为这一次还是能够守住兴仁府是么?”
刘梦圆点头道:“这是一定的,我兴仁府便是教匪的噩梦,他们是攻不下来的。”
林觉笑道:“所以你拒绝我们派兵来助你守城。”
“林大人,本官不是不识抬举,而是……确实无需劳动诸位。本官向来不愿意麻烦别人。”刘梦圆沉声道。
林觉收敛起笑容来,轻声道:“刘大人不是不愿意麻烦别人,而是不愿意麻烦我们罢了。刘大人是不是已经得了淮王的许诺,要你们坚持数日,待他大军抵达替你解围?有了淮王大军相助,你自然是觉得不需要我们了。毕竟……毕竟……人不能脚踩两条船,是吧?淮王和晋王……恩,确实是淮王的实力强一些,你选淮王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刘梦圆色变,皱眉道:“本官不知林大人在说什么。”
林觉笑着摆手道:“刘大人,能否听得懂,你自己心里明白。既然你说听不懂,那我说些你听的懂的话。刘大人,你可知道兴仁府位置的重要性么?你可知道,倘若兴仁府被攻克之后的后果么?或许你不懂军事,但我可以告诉你,此次海东青纠集教匪汹汹而来,那是要做最后一搏。只要拿下了兴仁府,他们便可以往西逃脱。教匪之乱本来局限于京东西路,且他们已经穷途末路。倘若一旦被他们突围出去,那便给了他们腾挪的新天地,教匪之患将蔓延至西北。朝廷要花更大的功夫和气力去平息叛乱了。故而,我们要将教匪死死的堵在京东西路,来个瓮中捉鳖。谁要是放走了教匪,谁便是朝廷的罪人。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刘梦圆咂嘴皱眉道:“这些……我岂有不知。”
林觉冷声道:“你既知道,便要明白守卫兴仁府绝非是你任性而为之事,这是干系到平息叛乱的大事,干系到社稷安稳的大事。我相信你不是为了什么功劳,但你如此固执,拒绝我们协助守城的举动让人生疑。如果因此而兴仁府被破,我们甚至有理由怀疑你跟敌勾结,故意为之。”
刘梦圆脸色通红,大声叫道:“林大人说的什么话?你怎可如此血口喷人侮辱本官的清誉?本官怎会和邪教教匪勾结?岂有此理!”
林觉冷声道:“那可难说。应天知府钱德章不就是个例子么?你又拿什么自证?眼下你的举动更是让人生疑,不肯让我们协助守城,而你们又并不能保证守住城池,这太让人疑惑了。”
刘梦圆被林觉挤兑的面色通红,终于忍不住叫道:“淮王早已派人前来通知我们,要我们只需守住三两日,淮王大军便将赶到。三两日我们定能撑得住,自然无需你们的协助。”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恍然大悟。林觉呵呵笑着重重点头道:“我说你这么固执呢,瞧,被我说中了吧。你和淮王早有约定,淮王会率大军来解围的。让我再猜猜,淮王是不是不许你邀请我们协助守城,是不是说我们是来抢他功劳的?淮王是不是告诉你,你只能选择一个人帮你,而你思前想后,觉得淮王更不能得罪,所以决定跟着淮王走。我猜的对不对。”
刘梦圆脸色凝重的站在那里,咬着下唇不置一词。林觉的猜测基本正确,但这当中还有一些隐情。当海东青于成武县纠集教匪的时候,刘梦圆其实便明白教匪们下一步的目标便是攻克兴仁府往西突围了。这种情况下,刘梦圆岂能安心,面对大批教匪的集结,刘梦圆意识到靠着自己的力量是绝对无法守住兴仁府的,唯一的办法是立刻求援。
求援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是此刻在京东五县的晋王大军。他们距离的很近,渡河既至,立刻便可增援兴仁府。且晋王大军新近大胜,挟大胜之威,教匪必然对他们很是忌惮,他们虽只有一万人,但绝对是能够守住兴仁府的。另一个求援的对象自然是此刻还在应天府的淮王大军了。向谁求援,看似是个简单的问题,但刘梦圆知道这可并不简单。
刘梦圆虽非京官,但他也是地方大员。兴仁府虽不大,但终究是个府,他刘梦圆的官阶可不低。像他这样级别的官员,朝中的一些事情是不会瞒着他的,地方大员更是朝廷派系有意无意拉拢的对象。两位皇子的太子之位的争夺虽未摆到明面上,但其实在朝廷官员之中隐然已经开始站队了。刘梦圆虽然不喜欢在这样的事情上早早的做出选择,但他心里却很清楚,免不了是要有态度的。
去年刘梦圆进京述职,吕中天曾经宴请过他。席间有意无意提及一些事情,更是隐晦的提醒刘梦圆必须态度鲜明。刘梦圆当时并未表态,但他心知肚明,这是吕相在告诫自己,不要脚踩两条船态度暧昧。
刘梦圆也一直在考虑自己该怎么做,只是暂无决定而已。但其实作为朝廷官员,在这件事上是必须做出抉择的。从来没有什么中间派,任何朝廷大事上,中间派最终都是被双方都唾弃的代名词,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故而这向谁求援之事看似是个简单的选择,但却正是态度上的一种抉择。谁都看得出两位皇子此次领军平叛背后隐藏的含义,此刻的举动其实已经代表了自己要站谁的边,站谁的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