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卿跟在后面长舒了一口气, 想要退出去, “娘娘和小师父说会儿话吧,微臣这就去和皇上复命去。”
刘长卿在心里默默长叹:命苦啊, 这故事到底要怎么编啊。
“等等。”蓁蓁抱着胤祚叫住刘长卿,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长卿耸耸肩无奈说:“十四阿哥是微臣看着长大的, 您随便找个人问问,让他们看看这兄弟两有多像, 微臣没给您吓死已经算胆子大了。”
这刘长卿一如既往毒舌,“您好好聊聊吧,只是聊完还是让小师父赶紧走, 别吓到别人。”刘长卿说完退了出去让他们单独说话。
这一聚,万千思念都在其中。
……
皇帝和藏地的人聊完转身去等蓁蓁, 他一进院子就瞧见五台山的喇嘛们都在葡萄藤下面打坐。皇帝觉得奇怪便问:“师父们缘何都坐在此地?”
带头的那位老喇嘛说:“罗布桑多尔吉师父在屋里为贵人讲经,让我等在此等候。”
皇帝记得罗布桑多尔吉似乎就是住持喇嘛那位年轻弟子的本名。虽说这喇嘛是出家之人, 可就他一个青年男子进屋里给蓁蓁单独讲经, 皇帝心里总觉得膈应。他眉峰紧皱,心想这年轻人也太不懂规矩。
皇帝带着一肚子的不快边走还边想,真是于理不合,也不知道住持喇嘛怎么挑人的, 如此没有眼色!
他一转弯要靠近院落的时候,听见一声熟悉的猫叫,他低头看了一眼, 先前趴在他脚边听经辩的大黄猫不知怎么又溜达到这来了, 猫挡住了他的去路, 此时细看这猫,皇帝到觉得这猫瞧着有几分眼熟。它体型硕大,往那一矗跟个大南瓜似的,把路都给挡了。
皇帝心想自己总不能和个畜生计较吧,便准备绕过它,谁知一抬头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
来人的眼圈发红,看见皇帝的时候明显也愣了一下,但随即不慌不忙地行礼问安:“贫僧请大皇帝安。”
“你……你是……”
皇帝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握住发颤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小师父是五台山来的?”
他合十低头说:“罗布桑多尔吉乃菩萨顶住持喇嘛座下弟子”
“不知小喇嘛几岁入寺,为何修佛?住持喇嘛岁高,为何收你如此年小的徒弟?”
胤祚低着头否认说:“佛法与小僧有缘,才得住持收留。日子已经不记得了。”
“那……你出家前,家里的事情还记得吗?”
胤祚垂头摇了一下,随后说:“只记得有一位母亲,爱我至深,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他笑了笑,随即合十说:“大皇帝清安,小僧告退。”
“等等,等等!”皇帝追出一步急切地问,“你不记得阿玛……不,你爹了吗?一点都不记得你爹的事了吗?”
皇帝面前这位年轻的喇嘛再度合十轻轻说:“小僧只有一位母亲,并没有什么阿玛。”
说完他行过礼转身离去,皇帝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想抓又抓不住,他伸出手想再唤他一声,可未发声一口鲜血涌在喉头眼一黑倒了下去。
……
一枚冷帕搭在皇帝额头让他惊醒,他一把抓住敷帕子的手大喊了一声:“祚儿,祚儿!”
被抓住的手回握住他说:“是我,是我。”
皇帝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清醒了,喃喃自语:“朕刚刚好像做了一场梦。”
“皇上,您没有做梦,是臣妾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她神色清明,语气冷厉,皇帝瞬间明白了过来。
“你,醒了?”
蓁蓁端了药碗给皇帝,“您刚刚呕了口血,先把药喝了吧。”
“蓁蓁,朕……”他想说盈盈的事,可蓁蓁制止了他。
“您让京城送来的折子都在那里了,等好一些了再看吧。先喝药吧。”
蓁蓁递了药碗到皇帝手里,这时的蓁蓁心中有千万个鼓在敲,她等着皇帝苏醒时看见了三十六年的折子被送进来,她看见的那一刻就知道李煦做成了!
皇帝起疑了,皇帝害怕了,他虽然没有声张,可是他第一次对太子交出的答案生出了怀疑。
可另一边她也害怕起来,看见胤祚的那刻皇帝呕出的血让她知道,皇帝真的上了年纪,他的身子早就不是从前那样能熬。若是刚刚受过激的皇帝再被刺激后,会变成什么样?
蓁蓁不敢想,只能先劝他喝药。
皇帝握着药碗一饮而尽,他随后抓着蓁蓁的手说:“他说他不记得有过阿玛,他说他不记得了。”
蓁蓁沉默不语坐在床头,皇帝近乎哀求地摇着蓁蓁的肩膀问:“你告诉朕,是不是他?你把玉晗给朕的时候朕没有问出来,可今天你能不能告诉朕,他是不是还在?是不是?”
蓁蓁还是默然。
“他怎么可能不认朕?怎么可能?”
“他在的时候,朕那么宝贝他。”
皇帝不住的喃喃,直到蓁蓁打断了他。
“几个孩子里,只有盈盈最在乎您的喜欢。”
皇帝怵在那里,他知道这是实话,所有的孩子盈盈最喜欢惹他注意,而其他的都更爱争蓁蓁的那份。
“盈盈走的时候很想您。”
一直没有人完整地告诉过皇帝盈盈走时的情况,一边是皇帝不敢问,一边是无人敢讲。
“我们找不到太子,太监也出不了宫请不了太医。宝儿骑着马在东华门大闹,我们想抱着盈盈去西华门趁乱找太医,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等不了了。”
“她没等到太医,也没等到阿玛。”
“盈盈最怕阿玛不喜欢她,她知道阿玛更喜欢皇子,又偏心姐姐,所以她偶尔会装一装病希望阿玛多疼疼她。”
皇帝捂着脸不忍再听,“是朕不好,是朕。”
“皇上,太子为什么不见了?”
皇帝望着远处三十六年的所有折子,他也想知道答案。
但,此时还有另外一桩事他要做。
“来人!”皇帝撑起身,对进屋来的梁九功道,“五台山来的喇嘛里有一位叫罗布桑多尔吉的,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要把他带到朕的跟前,切记不可伤他一丝一毫!”
灵隐寺的平静在皇帝一道旨意后彻底结束了,一队队的侍卫在搜山倒海般地在找一个叫做罗布桑多尔吉的喇嘛。
然而这一切,华严阁内的宝儿并不知道。她跪在观世音菩萨的金身前,无比的虔诚。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保佑额娘早日康复。请菩萨宽恕弟子将要犯下的孽,弟子已决心选舜安颜为婿,弟子要佟家满门不得安宁,唯有这样他们佟家才能赎他们犯下的罪孽。”
她话音方落,一个嘹亮的笑声突然在屋外响起。
“女施主,这可不是个好法子!”
接着一个矫健的身影翻窗而入,宝儿刚要怒斥一声“大胆”,一抬头,面前人的容貌却让她一震。那张脸同她的十四弟生得一模一样,但他比从小宫里长大的十四弟生得更为高大,皮肤也更黝黑一些,透着一股太阳的活力。
不知道为何,宝儿的眼前突然浮起了雾气。她眨了下眼,眼泪从她明亮的眼睛里滚落。
胤祚红着眼轻轻为妹妹擦去眼泪。
“傻姑娘,好好地哭什么,你那时还那么小,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
宝儿哽咽着说:“谁说我不记得了,我都记得呢,我从前有一个小哥哥,他最喜欢抱着我说‘妹妹乖,妹妹快长大,长大了哥哥陪你玩’。”
胤祚胸中涌过难以抑制之情,他用他强壮的臂膀紧紧地拥住妹妹。
“是哥哥不好,哥哥食言了。”
“哐啷”两人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一队侍卫涌了进来,胤祚背对他们站着,于是在侍卫眼里只能瞧见公主和一个喇嘛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一时都楞住了。
宝儿回过神,从胤祚的怀里退了出来,她擦掉眼泪用和皇帝一模一样的表情不悦地问:“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侍卫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去瞧宝儿。
领头的侍卫低着头说:“公主,奴才们是奉皇上的旨意来寻罗布桑多尔吉大师的。”
宝儿英气的眉毛一拧,“谁是罗布桑多尔吉?”
她身后的胤祚轻轻把手搁在她的肩上。
“是我。”
……
南巡回京的路上,发生几件大事。
第一件是一桩小事,灵隐的经辩结束了,五台山的喇嘛们没有回去,而是被皇帝一起带回了京,说是要请几位大师给皇帝讲经。
第二件是护军都统纳音布调职,皇帝以他年老让他卸职,接着太子写折举荐了托合齐。
皇帝当时问了周遭臣子的意见,佟国维不同意、马齐不同意,连一向寡言的老臣伊桑阿在挣扎一阵后也说了不同意。可皇帝还是批复了太子“可”。
随后皇帝还传旨恢复索额图自康熙二十二年被夺的原品,但调开了他的领侍卫内大臣,同时升任阿灵阿为领侍卫内大臣,并任命了与索额图极为不合的索尼另一个心裕为领侍卫内大臣。
同时阿灵阿着手将新满洲编为侍卫,渐渐取代皇帝身边原本以勋旧荫生为主的御前侍卫。
第三件则是德妃又出现在了人前。
这件事是皇帝南巡抵京时,以太子为首的在京皇子才得知的。
德妃去了一趟江南得到从前太医院太医刘长卿的医治后竟然奇迹般的好了。她伴在皇太后身边笑语款款的样子,落在太子眼里既熟悉又可怖。
他总觉得皇父扇的那巴掌还在隐隐作痛,当德妃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他总能感觉到慌张和害怕。
相比之前这三件,另一件那就微不足道了,京城崇福寺迎来了一位新的喇嘛住持,同时多伦青庙来请皇帝指派住持,据说皇帝派人询问了崇福寺住持的意见,只是还未答复。
回京后的第一日,太子在给皇太后请安后前往清溪书屋向皇帝问安,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皇帝宣召。
他正要询问时殿门开启,是老四从里面走了出来。
“四弟啊。”太子随和地叫了他一声。
德妃虽然让太子害怕,可胤禛却着实让他安心,在这群如狼似虎的兄弟里,只有老四对他最为恭敬。
“太子稍安,皇阿玛在听崇福寺住持讲经,讲完再请太子入内。”
胤禛被皇帝提前叫到山东接驾,太子于是和他打听:“这崇福寺住持是什么来历?皇阿玛以前身边没有这号人啊,怎么突然获了这么大尊荣。”
“是一位得道高僧罢了,臣弟还没机会能亲眼得见呢,只遥遥见过两眼,的确是好风度,也难怪皇父看重。”
“行吧。”太子心里直犯嘀咕,老爷子往年什么时候信过佛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胤禛拱手告退,可他并未走远,而是在清溪书屋外的山石后站定。
太子又站了一刻钟,清溪书屋的门才复又开启。一位身穿黄红喇嘛服的人从内走出,见到他简单地行礼。
太子也合十回礼,可看见来人的脸却呆住了。
“十四弟?”说完太子自己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十四弟才十二岁哪有这么高!
他活像见了鬼一样,往后退了几步,“你是什么人?”
“小僧见过皇太子。”
“你是崇福寺那个?”
“受大皇帝恩惠,才有机会在崇福寺弘扬佛法。”
“你……你什么时候……”太子斟酌了下语句,年轻的尊贵喇嘛大多是转世的,所以他问的是,“敢问大师何时转世?”
“转世?不敢,小僧生于康熙十九年,二十四年归于我佛。”
太子听完就傻在了那里,他想逃,可是魏珠请他进屋说皇帝召见他。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和尚远走,才失魂落魄地往屋内走去。
远处胤禛见到这一幕,勾起了一个快意的笑容。胤祚走进看见他这抹笑不屑地说:“四哥还真不是一般无聊,拿我这张脸去吓他。”
胤禛抹了抹他的光脑门说:“我就是让他回忆回忆过去,又没干什么。”
胤祚打开胤禛的手气呼呼地说:“你怎么老摸我的脑袋,有什么好摸的?”
“嗯……挺光滑的,手感不错。”
“四哥,你和他虚伪以蛇这么多年,这次可不只能吓他两下,后面的事怎么说?”胤祚捡要紧的先问。
“唉。”胤禛一声叹息,“皇阿玛对现在只觉得索家狼子野心,可太子到底有没有掺和在内,他不敢确认。”
“不敢确认?”胤祚耸耸肩,“是根本不愿意信吧?说来也是吓人,万人宠爱的太子要杀亲爹喽。”
胤禛搂着他肩问:“你怎么回来以后对皇阿玛就没个好话?”
胤禛赶了三天路到山东接驾,在泰山脚下见到了失而复得的弟弟,当时又是震惊又是惊喜,他自问盈盈死后压住了往年喜怒无常的性子,可见到胤祚仍是嚎哭得不能自已。
直到胤祚顶着个光头翻了个白眼说:“四哥,您能先和我说两句话再哭不?”
没良心啊没良心啊!胤禛愤愤不平,可不久以后发现胤祚对他的态度算是非常“有礼”了。
他这老弟对着皇阿玛那叫一个不卑不亢,摆出一副出家人不打妄语,我真是个出家人,大皇帝您别自我感动,我给您讲会儿经您静静心吧。
皇阿玛大约也是爱受虐,每天非要招他听一会儿“经”,一边眼泪汪汪地想认,一边听胤祚肃着脸给他灌输“大皇帝心中有孽障,大皇帝要去孽障”。
可胤禛和胤祚相认几天后就看出来了,胤祚就是心中有气所以死活不认阿玛,非要拿和尚头气他。
“我这是保命,我一和尚叫他阿玛合适吗?”胤祚笑了声,又问四哥,“那个十四弟真的那么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