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分手(下)

凌双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感受, 她只觉得麻木,大脑一片空白,放在手边的笔筒被她的手不受控制的碰掉, 里面的笔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

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紧咬下唇, 艰难的一分分挪动手中的鼠标, 移动到收件箱的字样旁停下, 犹豫许久,闭眼的刹那,食指用力。

鼠标发出轻微的声响, 电脑界面瞬间变换。

由上到下,满满当当。每一封的寄件人都是一个名字:月亮公主。

日期从两年前到现在, 几乎一个月一封, 从不间断。

鼠标下移到第一封邮件处, 轻轻点击,“咔”的一声, 信的内容在她面前展开。

阳:

当你看到这封信,一定会很吃惊吧。不要说你,连我自己都会惊讶。

我无疑是骄傲的,从不愿意示弱,不愿意低头, 可是这次, 我却管不住我自己。我来到常年阳光灿烂的加州, 心里却全是阴霾, 只因为我想得都是你。

这一年来, 我试图说服自己忘却,却总是事与愿违。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时不时的在我脑中萦绕, 有时是八岁时你被比你大很多的孩子胖揍,却仍挡在我面前,脸上挂着伤带着藐视群雄的骄傲的笑;有时是我十二岁生日时因为摔坏了最喜欢的杯子偷偷哭泣,你一边一片片的粘起来,一边恶狠狠地说,“别哭了,哭丑了我以后就不娶你了。”;有时是十五岁时你落在我唇上那个轻柔的吻,还有偷偷红了的脸;还有时是刚上大学时你因为我和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多说了几句话便和我争吵的面红耳赤……

这一切的一切,就连那些伤心过往也成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阳,这些你可曾忆起?

我对自己说,这是因为我们相守的时间太长,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分开过,只要用心,总会找到别个可以替代的人。

可笑的是,这样蹩脚的理由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那么,你会相信吗?

你的月亮公主

凌双一动不动的端坐,似乎听到心脏发出“嘎嘎”的奇怪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不堪重负,碎的血肉模糊。

但是她停不了,停不了继续探究,哪怕这无异于将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插入自己的心脏。

阳: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

第一次过生日没有你在身边,本来我以为办个生日Party,叫来一群不知名的朋友热闹一番,就可以冲淡我心头的忧伤。但是,很显然,我错了。

里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劲歌热舞,每个人都high到不行,但那里没有你,所以我,站在阳台外,加州摄氏30度的高温都无法温暖我冰冷寂寥的心。

对月独酌,我侥幸的想,不管千里万里,你我总拥有一个天地,一个太阳,一个月亮,独一无二。

好友钻出来,拍拍我的肩,看着月亮满脸醉意,“你说现在国内是中午还是下午?”

我惊出一头冷汗,是啊,此时我们相距着半个地球,你那里应该是艳阳高照,一片光明,哪里会看到月亮的影子。

一个是白天,一个是黑夜。

一个是太阳,一个是月亮。

本以为太阳与月亮是最幸福,独特的一对,却忘了他们早已注定隔着黑夜白昼,永远无法相见。

还好,我还有你送我的礼物,满满一大箱,还好。

手机上挂着那个小小的水晶太阳,他还在,可你的月亮,她还在吗?

你的月亮公主

看到这里,凌双猛然想起罗铮阳手机上那个不起眼的挂链,确实是一弯明月,她还曾奇怪一向很男人的罗铮阳为什么会挂着这么女性化的一个饰品。当时,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来她也没刻意关注过。没想到,个中原因是如此。

还有那条裙子,那天罗铮阳送给她应急的长裙,上面缀满了手工刺绣的月牙状花纹。

她第一次来似乎在这里的客厅窗边挂着一串风铃,上面的饰物正是一个接一个的月儿弯弯。只是后来再来时已经不见。

还有,还有……

原来他和她生活的空间内,处处都有另一个人的痕迹。

然后,她很敏感的想到一句歌词,明明是双人床,上面却睡着三个人。

一直是这样。

罗铮阳这样对她留下来的物品不离不弃,无疑是证明了他一直都没有忘记李佳悦,即使是有了自己以后。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一点,凌双从邮箱里退出,然后重新登陆,密码用的是李佳悦的生日。

按了回车键以后,不到几秒钟的时间,便重新进入了邮件界面。

看,就是这样,多么容易便可以看清一个男人的心。

他是她的太阳,她则是他的月亮。

因为万有引力的关系,永远彼此环绕,无法分割。即使星云变换,沧海桑田。

同样的耀眼,同样的高高在上。

希腊神话中,热情的阿波罗爱上优雅的达芙妮,这样美好的爱情故事被人口口相传,即使是结尾是悲剧也照旧让人唏嘘不已,世人的美好愿望不言而喻。

他们足以相配。

而她自己呢?

一朵冬日里由于低温偶然形成的冰凌花,也许在农户的窗棂边,也许在滴过水的房檐下,当然,也可能是秋日清晨渐渐枯黄的草叶上的白霜,只会在太阳炙热的照射下瑟瑟发抖,最后融成水珠,化为乌有。

而她唯一可以存活的方法便是躲到万年不化的冰山下,极其阴寒之地,照不到阳光,便不会自寻死路。

而现在的她,就快要濒临死亡了。她离他太近了,近的让自己倍感温暖,却不知道这种温暖正是她这种离群索居,浑身冰冷的人的致命伤。

她忽然意识到,这一年的时间里,她放弃一切,守在这里,困在这一方小天地,每天浑浑噩噩,生活得完全没有自我。岁月的荒废迟早会葬送自己,而这些甚至换不来高高在上的他的一个青眼相加。

难怪他夜夜求欢,不知疲倦。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疗伤的工具,可以陪他上床的女佣,毫无地位的床伴,有钱人的玩物……

凌双越想越发现在他面前自己的低微,直低到尘埃。大颗的眼泪落在笔电纯黑的键盘上,在中央汇集成一小洼水,然后流入按键间的缝隙里,悄无声息。

屏幕上一个个标准的方块字在她眼前渐渐模糊,再也看不真切,她无力的合上笔电。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那间书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的。

等她完全清醒过来时,电视已经被打开了,各式各样的图像在眼前变换,她却看不懂在演些什么。

摸索着手机,拨出号码,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她一连拨了三次都是如此。想了想,她又换了一个号码拨,只两声便被人接起来。

“喂?”秦诵一向懒洋洋的声线,夹杂在一片喧闹中听不真切。

“铮阳和你在一起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凌双诧异于电话里自己声音的平静。

“哦,凌双啊,他在,正喝酒呢,一会儿准备搓麻,怎么,你找他有事?我去叫。”

“不用了,我就是问问。”

挂了电话,她的心更加冰冷。

电视异常聒噪,抬手关掉,屋子里又过分的压抑,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本想到阳台上去透气,却忽然意识到头顶那一轮明月是多么的刺眼。

她立即冲进屋里,疯了一样去关窗户,但那月光却还是不依不饶的照进来,她便又去拼命的拉窗帘,密密实实。还是不放心的扯拽,直到中间有几个夹子掉落下来,窗帘松松的虚悬在那里。

发泄过了,却更悲伤,仿佛身体忽然空了一个大洞,怎么填都填不满。她靠着墙壁,滑坐在窗边的地板上,抱住自己,用力的哭泣。

那天再后来的事情,在凌双的记忆里,总是模模糊糊,又断断续续,仿佛播放太多次被损坏的碟片,有的只是一些恍惚的片段。

天明的时候,像往年的这一天一样,罗铮阳回来了。醉得不轻,却又照样仪表堂堂。

而那时候,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小小的一个行李箱。

然后似乎他们大吵了一架,可无论她后来怎么想,却仍然记不起他们吵得内容。回想起来,就像看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只有异常激动的表情动作,却没有声音。人真是智能的生物,会出于自我保护的原因,自动的过滤掉了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最后便是罗铮阳懒懒的坐进沙发里,合上赤红的双眼,漠然说道,“既然你要走,我罗铮阳自然不会拦着,但也不要指望我会祝你幸福。”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伴随着清晨的鸟语,身边是打太极的恬静老人,前面是早餐店的外卖,有她最喜欢吃的李记灌汤包。

这一切的一切,都将远离。

走到小区的门口,她终究还是停下来,回身看了许久。

她是舍不得这里的小鸟,老人和灌汤包,她这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