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铮阳晕血的症状是从八岁那年开始的, 也是一个略微阴沉的周末,本来身体一直不好的母亲想要带着他在家休息,可是调皮多动的他那天更是异常的活跃, 非要吵着要去买最新款的全球限量级变形金刚模型。
母亲好说歹说都不行, 最后只得换了衣服带他出去。
愿望被满足, 他一路上都兴奋地不得了, 在后座上左右前后的乱动个不停, 母亲开车的同时还要不住的回头叮嘱他系上安全带,乖乖坐好。
然而,玩野了的心怎么能轻易收回, 再加上他早就拿准了性格温婉的母亲向来不会真的生气,就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一切似乎都是有征兆的, 连天公也不作美。开始只是稍微阴沉的天越来越暗, 到了最后竟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那一年本来是这个北方城市五十年来最干旱的年份, 那一场雨给周遭的每一个人都带来了久旱逢甘露的喜悦与惬意,唯独对于他们, 却是灭顶的灾难。
雨水让路面变得湿滑,不管雨刷如何殷勤的摆动,挡风玻璃上总是在下一刻就布满了细密的雨珠。一直分心顾及他的母亲没有注意到十字路口处从另一侧驶来的一辆货车没有丝毫的减速。
车祸发生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天旋地转,然后便被母亲用身体紧紧的护在身下, 四周暖暖的都是母亲身上的血。
只受了皮外伤的他得救了, 母亲却是永远的离开。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都无法辨别出各种颜色的差别, 不敢坐车更不用说开车, 不愿意和别人说话,活泼好动的一个男孩子变得异常安静封闭起来。
医院的检查结果是视神经, 眼部机能完全正常,唯一可能的便是心理障碍。
那段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里,除了家人,就是李佳悦陪伴着他,不厌其烦的安慰,鼓励,直到他重新 “活”过来,这也造成了他之后很长时间对李佳悦的过分依赖。
慢慢的,他长大了,努力克服了各种障碍,甚至学会开车,但也许是一种特殊形式的纪念,晕血的状况却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而每一次这种情形的出现都会有李佳悦的陪伴。
这一次也不例外。
李佳悦和他换了位置,开车将他送回军区大院。
这一次的症状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严重,除了鲜血,还有那恐怖的场景,虽然与多年前的那次不尽相同,但给他造成的影响却是非比寻常的。
不同的是,这一次,罗铮阳谢绝了别人的陪伴,包括李佳悦。他晚饭都没有吃,便一个人在房间里躺下,蜷缩在床的一角,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抱紧自己,试着依靠自己来变得坚强。既然决定要离开,那么除了开始时的迷茫,清醒过来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要求人家的陪伴。
起初的恐惧过后,是无尽的孤独,无措,还有一丝丝牵挂,担忧。也正是因为这多出来的牵挂和担忧,恐惧似乎占据的也并没有那么多。
躺在灯火通明的房间,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罗铮阳毫无睡意。
不知道凌双现在怎么样了,知不知道他就要回来,是不是在家里等急了。联想到她发的短信,这些担忧也变得甜蜜起来。
拿起手边的手机拨出那熟悉的十一位数字,静静的电流声后便是通信台里永远不变的机械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失望之余,又哑然失笑,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有哪个人是不关机睡觉的。
做好了心理建设,罗铮阳摇摇头放下手机,换了个姿势,希望让自己进入梦乡。然而,辗转反侧了许久,除了半醒半睡间出现的几个压抑的梦魇外,再也没有其他收获。
终于,他忍无可忍的坐起身,顾不得现在是凌晨五点的时候,草草的冲了澡,拿了车钥匙冲出门去。
按照惯例,凌双每晚都会回他们两的家,然后早晨来学校。想到家这个字眼,罗铮阳嘴角不由自主的溢出丝丝笑容,这真是一个让人舒心的词汇。
将车子停在Q大校门旁的位置,这里是凌双去实验室的必经之路,只要她经过,他就会第一时间看到。
想到即将到来的相见,他竟然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兴奋之余又透着些紧张。那天他的态度很不好,不知道凌双会不会多少有情绪。但转念一想,他又宽心了,不管怎样,只要他肯放低姿态,好好沟通,解释清楚,相信凌双一定会放下心结,像以前一样对他好。然后,他就和她求婚,不管长辈们怎么反对,结婚是他的事,他不想再错过她。
罗铮阳几乎可以想到他们以后永远一起生活的美好。将双手叠放在脑后,靠在椅背上,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夏日的黎明来得早一些,将近凌晨六点时分,天已经大亮,相信再过半个多小时,太阳就会升起。
作为老板,公司里不必打卡,罗铮阳平时是完全没有机会欣赏到一天之开端的景色。如今看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四周弥漫着轻雾,却并不遮挡视线,校园里的大槐树上,不知名的鸟儿秉承着“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好习惯,躲在茂密的枝叶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路边偶尔走过晨练的老人,宽松舒适的太极服,吊着红色中国结的长剑,播着早间新闻的收音机,无一不透露着闲适安详。
街两旁的店铺大多都还没有开门营业,冷冷清清,但因为有城中村,偶尔几个早点摊儿上,早起的老板正在往炉子里整整齐齐的码蜂窝煤。往路对面看,高却单薄的一栋民建楼,整整有七层,恰恰是不用安电梯却又足够的高度。右侧的霓虹在黎明的光亮中还闪着微弱的红光,“月朦胧旅馆”几个字因为白日的缘故有些看不真切。
罗铮阳懒懒的靠在椅背,看着旅馆门口走出一对对低着头,面色略微紧张的男女,那局促中带着甜蜜的表情无不透露出一晌贪欢的讯息。
本来带着旁观者兴致的罗铮阳在看到一对相携而出的男女时,忽然变了脸色。他猛地从座位上弹坐起来,身体前倾,眼睛死死盯住那男子搀扶着女子胳膊和腰身的手臂上,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情形,手指也无意识的握住方向盘,用力之大使得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然后是诧异,愤怒,带着不可置信。他们站在人行横道的另一端,等待信号灯再次变换时,穿过马路。可他却连这短暂的几分钟都无法等待,打开门,跳下车,走得太急,车也忘了锁。
路口上依然亮着红灯,身边有无数的车辆就要疾驰而过,身后几个睡眼惺忪的司机也被吓醒,急急的刹车,瞪大眼睛大声咒骂。这一切他都看不见,直直的穿过马路,眼中是足以嗜人的光芒。
凌双再次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失望,仅仅是淋了一场小雨,外加一夜无眠便浑身无力,头昏脑胀,甚至是发起了高烧。
如果不是在Q上见到林嘉伟,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过,因为无法独自离开而交点钱继续在网吧呆着,也许在昏倒之前打个电话给盈盈,让她来这个和情人旅馆公用前厅的乌烟瘴气的场所将她的“尸身”认领回去。
而林嘉伟的出现省去了这很多的曲折,麻烦,他很快便从凌双迟钝的反应速度以及前言不搭后语的糟糕状态看出了问题,所以一再追问。而凌双即使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也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好手,更不用说现在,所以没费多的力气,林嘉伟便知道她的身体出了状况,以及她的具体方位。
之后,被火速赶来的林嘉伟捞出网吧时,她虽然累得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却仍然看到他微皱的眉头。虽然他好涵养的什么都没说,但她猜想他一定厌恶极了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还好是他,如果是另一位少爷级的人物还不知道会怎样吹胡子瞪眼的责备她。
但是如果她知道罗铮阳会在校门口堵她,哪怕是丢脸的被人从网吧里“捡”出来,她也不会答应林嘉伟来接她,即使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他,不,应该说是要成全他。
罗铮阳就这样在一片刹车,鸣笛,咒骂乱成一团的车流中走向他们。
他停在她和林嘉伟面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狠狠地拽开林嘉伟搀扶她的手,自发自动的站在他们之间的位置。
他冷冽的眼神仿佛最锐利的尖刀来回在她和林嘉伟身上挥舞,那锋利的刀尖距离他们的面颊,身体只余几毫米,只等他们供认罪状便毫不留情的在上面戳出一个个致命的血窟窿。
凌双略带诧异的看着他,他这样突然的出现几乎让她忘了昨天自己面前曾经出现过什么不堪的画面。她朦胧的眼神中甚至夹带着对他迷蒙的思念,昨天在匆忙之中她都没有仔细的看他一眼。然而下一秒,他的话语就将她毫不留情的推向无底深渊。
“你,你们……昨晚在一起?”罗铮阳死死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让因为它太高而泄露出软弱的颤抖,尽管这样的隐忍也是收效甚微。
显然,凌双和林嘉伟都没有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全都呆愣住,忘了反应。
但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凌双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黎明中的旅馆招牌,心中一片了然的同时渗出彻骨的寒意。她没想到,在他心中,她就这么不堪,可以如此随便的就和别的男人共度一晚,还是他习惯用自己的行为准则来怀疑别人?
长时间的沉默,让等不到答案的罗铮阳失去了理智,就像本就接近沸点的汽油由于气压的一再降低而迅速燃烧起来,被怒火烧红的双眼根本注意不到凌双眼中万千的变化,有诧异,疑惑,不可置信,终究归为沉沉的失望。
“凌双,你说话啊,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默认了?”尽管心里叫嚣着不要承认,可是却管不住嘴里说出最恶毒的,最直接的质问。
站在一旁的林嘉伟也终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他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仿佛受到了极大地侮辱,向来温和的声音也生硬起来,“罗铮阳,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我和凌双……我们……”他气得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措辞来厉声反驳这个心胸狭隘的男人。
“师兄,你不用跟他解释!”本来精神不济的凌双这时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她突然出声打断林嘉伟试图解释的语句,倔强的不肯避开罗铮阳审视的眼神。
“双双……”林嘉伟欲言又止,看着凌双制止的眼神,终究还是放弃了辩驳,默默地退到一旁。
然而,他们两这样公然的“眉来眼去”在罗铮阳眼中俨然成了下达最终判决的罪证,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熊熊的怒火,再也顾不上从小到大都引以为傲的绅士风度,咬牙切齿,“林-嘉-伟,”接着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林嘉伟的脸就是一记重拳。
丝毫没有防备的林嘉伟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上,嘴唇里也尝到了血腥味儿,旁边传来凌双惊恐的叫声,“罗铮阳,你干什么!快住手!”
而这却更加助长了罗铮阳的愤怒,他二次举拳冲了上去,正要抡拳砸下去,凌双却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林嘉伟身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罗铮阳,我们分手吧。”
这一句果然成功得阻止了罗铮阳进一步的行动,他仿遭雷击,浑身都不能够动弹分毫,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那两个可怕的字眼。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罗铮阳死死的盯着她,伸在半空的手臂都忘了收回来,说出的话却没了开始的暴躁,变得无比平静。
“我说,我们分手吧。”凌双还是无比清晰的吐出无比残酷的话语。
罗铮阳颓然的放下手臂,脚下甚至踉跄的退后了两步,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连她身后的林嘉伟也被吓住,抹着唇角血迹的手忘了动作。
只有凌双,纹丝不动的直直站立,倔强的不肯低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的人群随着信号灯的变换走了一批又一批,早点摊上也陆陆续续有了喝豆浆吃油条的顾客,太阳终于摆脱大地的束缚,从地面一跃而出,亮光将他们从头到脚笼罩。但即使是这样,也温暖不了因绝望而变得冰冷的心房。
罗铮阳怒极反笑,他掉转头偏向一边,嘴角扯起嘲讽的弧度。原来自己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的担忧都是多余,他巴巴的等在这里,却等到了这样的结果。
而这样他这样异常的反应倒是让另外两人一愣,连凌双本来坚硬的表情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丝丝裂缝。
罗铮阳无声的笑了一阵才又回过头,嘴角的弧度还未消失,眼角眉梢尽是轻佻,“凌双,你一次次的追问我爱不爱你,一次次的不信任我,甚至不惜拿我和李佳悦说事儿,说到底不就是想找个理由好让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吗?”
“凌双,既然你早就和他在一起了,为什么不坦白告诉我,我又何苦这些天苦苦挣扎,为难自己,你看着我这样为你费心,被你左右,你很有成就感吗?如果不是被我碰到,你还要蛮我多久?”
罗铮阳轻佻的神情渐渐被痛苦所取代,那深沉的悲哀让凌双感到疑惑不解,明明是他先想要离开,她只是成全他,他为什么反倒一副委屈的模样,难道仅仅是不甘心她一而再的先提出分手?这样的疑惑堆积在心头,让她忍不住想要问出口,罗铮阳却抬手阻止了她,自顾自的说下去,
“你不用再找什么理由。其实,你大抵不用这样费力,也不用这么觉得心思不宁。你,还有你,也不必如此偷偷摸摸,处心积虑,我罗铮阳虽然强势,对女人多少有些霸道,但还不至于对这样懦弱,卑微的行为动怒,因为我不屑。”
罗铮阳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般开口,“好,既然今天你说了分手,那好,你不要后悔。”
罗铮阳的毫不挽留应证了她心中对他的猜测,他果然也是急着逃离她身边的。她慢慢失了力气,温度加剧的身体渐渐快要无法负荷过多的思考,昏昏沉沉的脑袋时刻提醒她再也支撑不了多久,所以,她索性什么都不说,只盼望他快些离去。
果然,等不到她的回应,罗铮阳耐心耗尽,闭着双目转过身去,仿佛再也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离去前低低的说了一句,“凌双,你不配我对你的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