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适合

李轻舟的微博发出来后,粉丝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偶像出柜的大新闻。媒体抓住爆点狂轰滥炸了一阵,但是很快发掘不出更多消息了,也就偃旗息鼓,渐趋平静。

陈老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陆海洋正在画室画画,他刚入门,画梵高的《麦田》,调色盘上尽是斑斓颜色。景瑜和他背对背坐着,毕竟有国画的底子,在挑战莫奈的《睡莲》。画室坐落在一条古色古香的胡同里,工作日,除了他们没别人,老师跑楼下喝咖啡去了。

陆海洋接电话不容易,搁下手中的画笔和调色盘,慢吞吞站起来,坐得太久腰酸背疼,等走到角落衣架前从衣服里掏出手机,铃声都响了七八遍。

“在忙?”一接通,陈芸笑着问。

“在上课,学画画。”陆海洋疲惫地叹气,想想不对,又说,“最近拍片要用,就学学,这课……挺休闲的。”

景瑜转过脑袋来冲他笑,陆海洋经常画到一半就昏昏欲睡,真是把油画当成了一种休闲方式。陆海洋摆摆手,示意他一边去。

“最近不轻松吧?我看了你们的新闻,小舟没闹你?”

“呃,还好还好……”陆海洋说,“他最近也忙着杀青嘛,就这两天了。”

景瑜听到话里有关李轻舟,又坐正去画画了。

陈芸在另一头温柔地笑着说:“看来你们都很忙,下个礼拜乐团要来北京,还有时间来参加音乐会吗?”

陆海洋啊了一声,他当然还记得合作过的乐队,排练结束后,在纽约举行完首演,就开启了世界范围内的巡演,北京站的票乐队早就寄给他了,却被他一不小心又抛到了脑后:“……下周五?”

“嗯,周三到北京,乐团里不少孩子都很想念你呢。”

“哈哈,我和很想再和他们见见,到时候需要我和李轻舟去接您吗?”

“他还不知道我要来,到时候酒店会有人来接,方便的话,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出来吃饭。”

“好。”

陈芸要来北京当儿子竟然不知道?陆海洋有点无语,思维又一下子走远。

这时陈老师说,“抱歉,我还是要确认一遍,你和轻舟现在……是认真的吗?其实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向你的父母解释一下情况……”

陆海洋说:“真的啊……”他无奈地解释,“如果是玩玩而已,或是仅仅……我这也玩得太大了吧。我爸妈对他都挺满意的,挑不出他的毛病,真怕你们当家长的一见面,隔天我就跟他领证去了。”

陈芸哦了一声,忽然却沉默了下去。

陆海洋不明就里:“陈老师?”

陈芸仿佛回了神,她低低地说:“陆导,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

*********

《俗世》要杀青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发短信没人回,电话也打不通,尊老爱幼的好孩子陆海洋从画室出来,想了想,干脆驱车去了《俗世》的剧组。

最后一幕戏是李轻舟和著名演员阮颜的对手戏,阮颜在戏中扮演主人公的母亲,同时也是这部片子的第一女主角。

陆海洋来的时候成功得到了剧组人员的注目礼,不过拍摄正在紧张进行,没人上来跟他谈八卦。

场景是在剧中主人公的家里。

门打开着,按照剧本,李轻舟刚开了门,显然不太欢迎来的人,还在门口站着,照旧是一副苍白阴郁的模样。陆海洋平时没觉得他瘦,这时不知道是衣服灯光还是化妆的问题,李轻舟几乎是接近消瘦的。

阮颜的扮相是一个老女人,皱纹不算夸张,但已经布满了脸,暗黄的皮肤,染黄的头发有着发白的发根。她还化了妆,像是覆了层铅粉,让整个人看上去更老。

穿连衣裙,裙子的质量不算好,垮一个劣质的包,踩一双带尘的鞋。

作为第一女主角,阮颜在这部戏之前的戏份中,形象一直都是优雅知性的,是主人公幼时母亲的模样。而现在,则是多年后母子重逢——改嫁重洋、多年活在主人公幻想里的母亲,忽然回来了。

不期而至的母亲,一进门,便长驱直入,挺直腰杆子,逡巡这个狭小的公寓。

“你过得不好。”还站在门口的李轻舟说。

“对,老外不是好东西。”阮颜冷哼着笑笑,往客厅里走,“你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天下男人都一样,女人,总是被骗。”

李轻舟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她,“人都会被骗。”

“你知道我骗了你?国外不是天堂,我一个女人,连英语都不会,什么都没有,以前在这里被你爸打,离婚了,出去了是谁都欺着我打。”阮颜尖锐地说着台词,“可是这又怎样,我穷得吃不饱都要写信告诉你我过得好,儿子……我不能让你知道我过得不好。”

李轻舟说:“我已经知道了。”

阮颜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那个位置正是陆海洋第一次来剧组探班时,李轻舟与剧中父亲对戏的位置。她整理了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吐了口气,微笑着说:“快过来,你还站在哪里干什么?”

李轻舟微微垂眼,这时鼓风机开始工作,一阵风过来,推动门,门合上时,哐当一声巨响。

摄像机在滑道上飞速推进,捕捉这个镜头,这将重复一次,作为整部片子的最后一个镜头。

“儿子,你已经是个男人了,妈妈在国外受尽了苦,现在回来,只想守着你好好过剩下的半辈子……我就只有你这么个儿子……”

李轻舟往前走了两步,这时,斜对着客厅的房间门开了。

向清泉饰演的女老师开门出来,在剧中,这时女老师已经是主人公的新婚妻子,一个比他大很多岁的妻子。她憔悴,然而到底不算老,憔悴中带着美丽,开门出来,身上穿着主人公过去最喜欢母亲穿的红色长裙。

阮颜饰演的母亲像是平白无故见了鬼,指着那条过去她最爱的裙子,代表着过去她最美时候的裙子,疯狂地尖叫了起来。

憔悴而美丽的女人,多像十几年前的生活在家暴阴影下的她。

所有人屏住呼吸。

李轻舟仍是微微垂着头,他微微挑起的发丝同他的微笑一样随意。在女人歇斯底里的大叫中,他似乎是如梦初醒了,又似乎是全不在意了,发出平淡的一声:

“呵。”

剧本演到最后最后一个字。

尘埃落定,归为模糊的一个笑音。

张导喊卡,眼睛紧紧盯着监视器,头也不抬,让场记记下等会儿需要补拍的镜头。演员给十分钟休息时间,场务又去沟通,告知演员,导演需要重拍的部分。

陆海洋晃荡过去,张平温百忙中还给了他一点注意:“怎么了?接人下班啊?晚上杀青宴刚订下,他可不跟你走。”

“那感情好,蹭饭吃。”

“小兔崽子,走走走,一边儿去,等晚上你小子别躲,老头儿好好跟你谈谈人生道理!”

工作发展得比想象中还顺利,除了阮颜不敢置信尖叫的镜头折腾了足足一个小时,其他没什么麻烦,等到下午四点,抓住最后一波光线,终于搞定了所有的镜头。

李轻舟卸妆的时候陆海洋在旁边看,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外面吵吵嚷嚷,到处都是合影恶搞庆祝的,小化妆间隔出一片清净。

“哎,这是你第三个角色啊。”

“嗯。”

“挺变态的,为什么选个恋母癖来演?”

“没为什么呀,适合。”

陆海洋说:“今天陈老师打电话来了,我约她下周和我们一起吃饭。”

李轻舟转进卫生间洗去脸上的卸妆油,出来后,皱了皱眉,就说:“哦,听你的。”

陆海洋看不出来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又说:“你爸呢?怎么好像没听你们说过。”

“大概做生意吧,我也好久没见过了。”李轻舟耸耸肩,往脸上做点基础的保养,收拾自己的物品。

陆海洋奇了:“你……不关心他们?”

“为什么要关心?”李轻舟抬头,看陆海洋的表情,不解的说,“他们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我啊。”

“……所以?”

“不必关心啊。”李轻舟很清楚地说,“我只关心你和小雪。其他的人,需要的时候,再去关心。”看见陆海洋的难以相信的表情,李轻舟的口气又迅速地软下去,他说,“我不想骗你,情感障碍……面对其他人,我就是这样的。”

归根结底,他仍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片叶不沾身,冷漠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