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逊被李轻舟的简单粗暴弄傻了, 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脑子里想的全是什么鬼什么鬼,死了死了, 却没想到对面的海伦眨眨眼睛, 忍不住笑了出来, 坦率大方地说:“真的吗?我也很喜欢卫导演呢!”
卫逊脑子有点晕, 如同撞上了桃花, 砰地一下,世界变成了粉红色,转眼就把李轻舟说准备下一条抛在了脑后。
从此, 《一盎司月光》里多了一对情侣,羡煞剧组内一帮来自国内的单身狗, 纷纷哀呼外国美妞都没啦, 这个电影没法拍了!
当然, 电影不仅在拍,而且以更胜过去的强度在推进。
李轻舟既是导演又是主演, 等到了电影后期,个人戏几乎能占去剧本的一半,剧中男主角的状态一直处于一种疾病与寂寞交加的状态,并在这种状态下以全部心血作画,最终无声无息死在了一个郊外小画室之中。仅凭化妆无法自然表现种种病态孤苦, 意味着李轻舟必须刻意苛待自己的身体——这也是当初陆海洋一时不想让李轻舟参演的最大原因。
剧组内所有工作人员几乎都觉得, 跟着陆导拍片是下地狱, 跟着李轻舟拍片则是下十八层地狱;跟着陆海洋还可以吐糟种种艰辛, 跟着李轻舟则无话可说——毕竟在这十八层地狱里受苦最多的, 还是导演本人。
他亲自过目每一台摄像机拍摄下的每一个分镜头,即使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BUG, 也可以推翻重拍。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李轻舟戏内戏外其实成了一个人,只是戏内的陈思昂专注于油画,而戏外的李轻舟专注于电影。
其中有一场戏,是男主角陈思昂强忍着颤抖的手,压制住胸腔内的咳嗽,死死盯着画板想要继续上色,李轻舟为了达到这幕戏的效果,整整两天不吃饭,一天不喝水,以捕捉陈思昂后期的状态。
黄饮冰先生是陆海洋特邀的艺术指导,此次《一盎司月光》重新开机,李轻舟亲自邀请黄饮冰为电影把关。这位国宝级的画家曾经在布鲁塞尔的皇家学院学习油画,出人意料的是,黄饮冰在教堂中观看了一天李轻舟的拍摄后,很认真地询问李轻舟,是否有去油画学院深造的打算,他可以代为引荐几家世界顶级学府。
通常在电影的拍摄过程中,弹奏乐器和绘画就如同武术一样,需要专业人士做替身,代为表演。李轻舟实属异数——从未用过替身,大部分人都以为他只是没用过武替,而真正的情况是,他的的确确没有用过任何替身。
事实上,每一个优秀的导演都在尽量避免使用替身——假的就是假的,装得再真,也总有修饰的马脚在。
《一盎司月光》也是如此,电影后期的油画,在拍摄过程中,都是由李轻舟自己来完成绘画的这一过程的。
其表现甚至惊艳了黄饮冰,李轻舟的艺术底蕴,让黄老先生只能在有限的,需要完美专业修养的地方提出几个意见。
“真的不考虑吗?坦白说,我不介意承认,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黄饮冰在比利时停留了两天,临走之前再次问李轻舟。
李轻舟只是摇了摇头。
黄老先生也不死心,实在舍不得这样的苗子:“或许下次你可以来我的工作室看看,在上海。我倒有两个忘年交的小朋友,我们可以交换一些想法,关于绘画,好吗?”
李轻舟想起当时陆海洋去上海请这位特别艺术指导,碰到了楼晏,回来之后,他发了一大通火,那时陆海洋伏低做小地向他保证,两人闹了一通,又去见了家长。
那些日子真好,像做梦。现在呢,现在怎么会这样了?
李轻舟送走黄饮冰,答应后者等有空了,会去上海探望他一趟。当然,最大的考量不是被黄饮冰打动了,而是电影的后期仍是需要这位异数知道哦的存在。
剧组在布鲁塞尔停留了半个多月,随后调整两天,赶赴英国继续拍摄。伦敦是剧组停留时间最长的一个城市,也是男主角在国外的最初落脚点以及入门油画的地方,同时还是女主角的家乡。
转眼到了十月。
秦慎八月底便回了学校报到,传道授业究竟才是他的正职,没法跟着李轻舟出来拍戏。不过秦老师对经纪人的角色也很是上心,国庆长假前两天,便急匆匆往伦敦飞,为了“看看我们家小舟”。
在机场,没想到有了一次不期而至的狭路相逢——秦老师和段沉颇有缘分,又撞上了。
秦慎为人开朗,见到了熟人就会变得有些跳脱,笑嘻嘻凑上去打招呼,问段总啊,好久不见,您这是上哪去呀?
段沉没藏住手里的机票,被秦慎瞄见了,只好道:“我们家那个在慕尼黑训练。”
秦慎啧啧了一声,挑眉,作为一个一日最少翻三份报纸的文化人,他一脸你唬谁呢的表情:“十月啊,中国网球的黄金月。”
陆东旭明天就在北京打中国网球公开赛了,公开赛收幕后次日,就得去上海打大师赛,在遥远的慕尼黑训练这种话只能骗骗鬼了。
段沉尴尬,稍稍看点新闻的都能知道他在说谎。
秦慎饶有趣味:“莫非在外面……段总还有人?”据他所知的,段沉和陆东旭可是模范夫夫,陆东旭一年也就十月的两场赛事是在国内的,段沉这种时候往国外飞,以这两人的恩爱程度,堪称不可思议。
段沉呵呵道:“怎么可能。”
“也是,陆东旭满足谁不够啊。”秦慎点点头,口吻随意,“所以段总您是去看陆海洋?”
段沉:“……”
秦慎露出了一个了然地眼神。
段沉尴尬,为什么每次面对秦慎,他都好像轻轻松松就把自己给卖了啊?
秦慎拍拍段沉的肩膀,扬了扬自己的登机牌:“没事啦,不出意外的话,我是不会告诉我们家小舟的。”他语气一转,深沉地叹气,“即使他是这么的想他……你见到了陆海洋,记得劝劝他,小舟最近拍片子可苦啦。”
“……”段沉抽抽嘴角,“好的。”
段沉下了飞机,就轻车熟路往陆东旭在慕尼黑的家,如今陆海洋居住的地方赶去。
话说陆海洋自从来到了慕尼黑,便安心在陆东旭的家中住了下来。大部分时间他是一个人住在这里,陆东旭毕竟需要比赛和训练,一个月多来,停留在慕尼黑的时间没超过十天,这还是争取的结果。
房子位于一个中高档的别墅小区内,各种周边设施齐全,出了小区步行十分钟,可以到达公园、艺术馆、以及一家不错的电影院。陆海洋现在接受化疗的医院,离小区也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
段沉到的时候正是傍晚,饿得前胸贴后背,陆海洋带着一顶毛线帽,穿着休闲服,站在小别墅前的草坪前,正在浇水,也是轻松愉悦的样子。见到段沉,就很高兴地打个招呼:“哟,来了啊。”
段沉从计程车上搬下行李,陆海洋在旁边看着,没有插手的意思。段沉被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弄得冒火,心想老子也是够了,放着男朋友不陪过来陪你这个男性朋友,搬了行李,又去冰箱里找吃的。
“两片面包……陆海洋你这日子是怎么过的?”冰箱里空空荡荡,这下段沉是真生气了,认准陆海洋是懒病犯了!
“好好吃饭,吃什么面包。”陆海洋淡定,浇完了水,进厨房洗手:“不过喝的是没了,等会儿吃了晚饭,一起去趟超市吧。”
段沉叼着面包,走到陆海洋身边,一把揭了他的帽子:“……真的没头发了。”
陆海洋很随意:“化疗嘛。”
“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段沉语气变正经了很多,有点像家长了。
“不是说了吗?还是刚结束两个疗程啊。过两天再去检查检查,医生说我情况很好,最多也就是再两个疗程的事情了。”
段沉松了口气,“那就好,叔叔阿姨都担心你。”
陆海洋嘀咕:“天天视频还担心啊……没事啦……”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软成一片。他还有朋友和家人,疾病固然残酷,真的面对下来,在这些人的陪伴下,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光明,就在眼前了啊。
段沉洗了把脸,便随陆海洋出去吃饭。地方不远,两人步行过去,一路上交谈了这段时间的一些事,当然少不了在机场的巧遇:“你要不要躲躲?秦慎还是帮着李轻舟的,没准就查过来了。”
“算了,没意思。”陆海洋说,“不过这个秦老师似乎有点意思。”
段沉瞥他一眼,觉得陆海洋的表情也有点意思,于是道:“我看过来,秦老师就是把李轻舟当成个小孩子,嗯……像辅导员对学生,虽然人家又高又帅,但是对李轻舟应该没什么企图……”
陆海洋心想,聪明人哪一个会好端端对一个精神病有企图啊。他问:“你说这些干什么?”
段沉装无辜,“我随口说说。”
走了十分钟,餐厅也就到了。陆海洋一早说了有朋友一起,果然,在保留的位置上,有个年轻的东方女孩正在翻着菜单等人。
一见到陆海洋,女孩立刻露出灿烂笑容,向两人挥手。
上了餐桌,陆海洋正式为两人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段沉,段沉,这是我在这里认识的朋友,嗯,你可以叫她娜娜。”
娜娜是慕尼黑大学的医学院研究生,主要的研究方向是肿瘤生物。虽然是同胞,娜娜却已经随父母移了民,日后打算在这里发展了。
娜娜在国内念到了高中,中文还是很好:“陆海洋第一次来医院我就认出他啦!我看过他的电影,而且对导演更感兴趣,虽然他的照片少,我还是记住了他长什么样子!”
段沉心想这得是真爱粉吧,“……他瘦了好多。”言下之意,认出来也不容易。
娜娜表示自己慧眼独具:“我当时就明白那些新闻是怎么回事了,怪不得你不拍片子了,也不出来回应。”
陆海洋就嘿嘿笑笑。
“我的导师是陆海洋的医生,作为影迷,陆海洋每次过来化疗我都会非常注意,他的情况您可以稍稍放心,应该可以说是非常乐观的。”
陆海洋指指段沉:“就是他拉我去做的体检。”
段沉一脸深藏功与名:“嗯哼。”
娜娜:“那真是你的救命恩人啦!”
娜娜活泼可爱,三个人也算交谈甚欢。段沉知道陆海洋应该是特意把娜娜叫来的,好让他放心,他在这个城市过得的确很好。
娜娜透露,保守点估计,陆海洋可以在两个月后恢复初步的健康。
餐后上甜品。
虽然来了餐厅,陆海洋吃的还是跟另外两个不一样,几乎像个佛教徒,甜品也是没有的,只能眼巴巴看着,娜娜很过分,特地对着陆海洋吃得一脸满足。
段沉问:“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回国吗?”
回国做什么?中华美食那么多,他能入肚吃得却少得可怜,哎。
陆海洋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打算在国外到处走走,以前太懒,没好好浪过。”
段沉:“……”
娜娜忽然想到了什么,提议:“等你好了差不多也要冬天了,不如一起去阿尔卑斯山玩玩?就在山脚下,找户人家住一段时间,过过田园生活,对身心健康非常好呢。”
陆海洋笑笑:“不错的提议。”
段沉却知道他和陆海洋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日后的发展规划。不过既然陆海洋没有真的想说的意思,段沉也就按捺下了。
其实无非也就两条路。
继续电影事业?
回国必将碰到李轻舟,《一盎司月光》是跳都跳不过去的,而且日后必将面对他欠着媒体的那些问题,饶不过。
那放弃电影?
这个想法不仅段沉没有,恐怕陆海洋也没有。太恐怖了,要一个人放弃自己终身的事业,开什么残酷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