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灶里炭火青红,狼头在沸汤中翻滚,涌出血沫须臾破灭。
满堂哗然。
惊疑、冷漠、狂喜、愤怒……好一张妖魔鬼怪百态图。
燕行烈已默不作声站到了李长安的身后。
“贫道莽撞,连累两位了。”
“道长……唉!”马三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罢了,就以这副残魂答谢道长恩德。”
燕行烈却是放声大笑。
“道长说的什么话?不过是快我燕某人一步罢了。此情此景,哪个男儿按捺得住?”
道士再次道了声歉意,便躬身解开那母子的束缚。
看着抱头痛哭的娘俩,他只轻声说了一句。
“且留在贫道身边。”
那边,那老山魈面上先是疑惑,再是恍然,接尔便作厉色。
“是生人。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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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眼的妖怪瞪视着道士与大胡子,是既羞且怒。
他本是山君手下最倚重的大将,平日里是耀武扬威好不得意,左近的小妖见了他,哪个不得抖三抖。
今儿是山君的大好日子,但妖性痴愚散漫,为免些个拎不清的妖怪闹出什么幺蛾子,他被委以重任,维持宴中秩序。
岂料,那猪妖无视他的存在,悍然吞噬舞姬,这已是让他怒火中烧。更难堪的是,他亲自挑选入场的妖鬼,居然是两个大活人,还在山君当前,忽然翻脸杀了东郭狼。
此刻的他,羞怒之火从五脏中焚出,几乎把全身点燃!
恰好山君发令,他哪里会按捺得住,抄起一柄狼牙棒,助跑两步,就已腾空而起。
“死来!”
照着燕行烈的后脑勺,从上而下扑击过来,将那狼牙棒奋力砸下。
这背后的偷袭,在满腔羞怒下,是又快又猛,眼瞧着就要将大胡子砸个脑袋开花。
可是。
千钧一发之际,大胡子竟如背后长眼一般,以身形不相符的敏捷,弯腰一转身,不仅这狼牙棒落到了空处,同时伸手一搭,再是一拉一推,那狼牙棒便脱手而出,环眼汉子也被掀飞了出去。
然而,还没完!
“喵。”
一声撕心裂肺的猫叫。
掀出去是环眼汉子,落地却成了只毛皮油亮的虎斑大猫。
它龇牙咧嘴把身子低伏,前探的利爪深深扣进青石砖,尾巴如皮鞭子在空气里打了个霹雳,夹着阵恶风,又扑了上来。
这一番兔起鹘落,却是比方才的含羞偷袭还要迅猛三分。
饶是以燕行烈的身手,腰腹间也多了四道鲜血淋漓的爪痕,然大胡子也逮着机会,揪住了这大猫的后颈,一把将它摁倒在地。
大猫转头还待去咬,却被大胡子用另一只手揪住顶门的皮肉。
燕行烈这一身怪力自是不消多说,别说一只大猫,就是老虎在他手里也逃脱不得。
大猫挣扎不休只是徒劳,倒是四个爪子胡乱扒动,把身下的青砖划得稀烂,而大胡子却也腾不开手解决它,只得唤道。
“道长!”
“省得。”
话音刚落,道士已一跃而上,手中雪亮的刀子就找上了大猫粗壮的脖颈。
然而。
刀子碰上那油亮皮毛,却是被滑开了。
道士冷冷一笑。
“斩妖。”
手中青光一闪,收手后退间,腥臭妖血喷溅三丈。
这虎斑猫妖还待挣扎,然而越是挣扎,那几乎横贯脖颈的伤口上,血液就喷溅得越快,没两下,在大胡子手底下,便只软塌塌一团烂肉。
群妖面面相觑,山君目光闪动。
这大猫平日里也是这山君手下一员大将,任谁也没料到,电光火石之间,如此简单就葬送了性命。
这俩生人好是棘手!
妖怪们都瞧着场中二人,颇有些迟疑不定,他们本只是宾客,眼见两人手段厉害,哪儿会为了山君拼命,一时间场中鸦雀无声,唯有那猪妖好似根本没注意到场中变故,仍旧在大吃特吃。
道士看的好笑,抓起那大猫掷给猪妖。
“那猪大肚,你不是好吃么?这猫肉便送你了!”
“那敢情好!”
猪妖大喜笑纳。
其实,这猫妖此刻血虽放得多,但妖怪顽强的生命力还是吊住了它一口气,落到这猪妖手上,它还是软绵无力的喵了一声。
“太岁,嘴下留……”
山魈伸出的手僵在空中。
那猪妖转过头来,口齿不清问了声。
“啥?”
它嘴里咀嚼不停,手里拿着大猫已然没了脑袋。
那山君神色变幻,终究还是没与那猪妖翻脸,强忍怒气转过脸盯着场中二人,已是满目狰狞。
“谁杀了这两人,庄中的醇酒美人任取之!”
………………
“不妙。”
李长安冷眼应对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贪婪视线。
最担心的的事情理所应当的发生了。
那山君虽啸聚了一帮妖魔,但妖怪都奉行实力主义,山君说到底不过一老魈,手下想必也太多厉害妖怪,凭着两人手段,还是有可能走出这妖谷。
但这宴中,不仅仅只有山君和它的喽啰……
李长安握紧手中斩骨刀,目光越过一部分急不可耐围上来的妖怪,望向上席处。
这些小妖怪暂且一说,关键在于上席那几个……
“哈哈哈哈!”
那猪妖忽的扔下手中的大猫尸体,周身黑毛疯长,一双猪眼红光闪动。
“那道人你可听清楚了,是山君老爷赏格开得大气,须怪不得本太岁不讲颜面。”
语罢,腾身而起,双手化蹄,背毛如利刃炸开,两根长矛般的獠牙探刺出口。
落地之时,地面震动,房舍摇晃,梁上积尘簌簌如雨下。
“你就乖乖让我吃了吧。”
说罢,已是冲撞而来。
半道上,但凡是来不及的闪躲的妖魔,尽数被他撞飞,落个皮穿肉烂、筋断骨折。就是那合抱的房柱,被它轻轻一蹭,也是横飞出去,上头的木梁砖瓦砸下来,被他身势一带,竟也如强弓劲弩飞射而出,砸得周围小妖抱头鼠窜。
这房子虽大,但这如小山般的猪妖当前,这凶猛的冲撞却好似塞满了空间,给人避无可避的感觉。
那些受了山君鼓动而围上来的妖怪,更是一哄而散,退缩到了角落,唯恐殃及池鱼。
转眼间,让人窒息的庞大身形已逼至眼前。
“我来!”
道士身旁越出一个雄壮身影,面对这如山河倾倒的撞击,燕行烈竟是当头迎了上去。
只听得一声沉闷巨响。空气猛然炸开,碎裂的地砖四溅飞散,黄土夯实铺以石砖的地面上,深陷的蹄印伴着两条犁痕延伸出十余步。
尽管筋骨颤动,面上赤红如血,猪妖如山崩的一撞,好歹是燕行烈给停下了。
道士二话不说,当即蹂身而上,手中斩骨刀裹上浓郁青芒,照着那猪脖子就是一刀。
然而,这一刀,好似钝刀子划上了橡胶,别说见血,连那猪妖的皮都没有划破。
无往不利的“斩妖”,这一次居然无功而返。
“太轻了!太轻了!”
猪妖通红的眼珠子瞥过来。
“给本太岁挠痒痒,怎生这点儿气力?”
道士没有理会,心思一转便是恍然。
这“斩妖”之用在于破除邪气阴煞,以往死在其下的妖怪,刀枪不入全仗妖气护体,本身却还是肉体凡胎,而这猪妖是纯属皮粗肉厚啊!
这一刀建功不成,场中情势便就危急万分。
在身前,燕行烈握着猪妖獠牙与其僵持角力,但他牙关紧咬,手足颤抖,显然渐渐不支。
而在身后,贪婪的群妖再次围拢逼近。
“燕兄,再不将压箱底的本事使出来,咱们便只在妖怪的肠肚里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