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路哲的眼睛都直了,眼前是一幅奇怪的图画,都是些农田、房舍、沟渠之类的东西,但是却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
这幅图画是玄空法师创作的,在押剌百户的这一天,玄空本来想找何志也畅聊一下,但是后者忙的脚不沾地,气哼哼的玄空只能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面,画着自己设计的农村图景。
现在,这幅图就展现在路哲眼前。
“明年开始,我们押剌百户就要大变样,集约种桑、建造碾硙、兴建渠池,等这些工作都做完,收成应该还能再高两成,粟谷亩产一石,小麦亩产一千……一石二斗。”
这是高俊的愿景,一石粟谷可以磨出来六斗粟米,一石二斗小麦可以磨出八斗四升面粉,山东的农田大多粟麦轮作,一年下来,每亩地都可以得出一石五斗左右的粮食,再加上种桑养蚕的收入,夫妻二人只要有六、七亩地,就足够过日子了。
路哲整个人先痴后狂,直接拉住高俊的衣袖。“我们八白石村能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高俊和蔼而又冷静的握住路哲的手,用传教士的姿态告诉他:“想过上好日子,就得先过苦日子,想要集约种桑,就得每日挑水培土;想要建造碾硙,就得取石截水;想要兴建渠池,整个冬天都别想闲下来。”
“我知道你们一直过的是苦日子,这两种苦日子不一样,你说说,以前大家知道以后该怎么样吗?而我说的这种日子,为了是以后更幸福。”
“以后更幸福……”路哲的呼吸急促起来:“高百户,这些我都能干,我们八白石村的人都能干。”
“可是有些人不希望咱们这么干,你们有了余粮,文太公的债就放不下去,他不高兴;时全这些贼人收不了你们的粮,要来找麻烦,那时候该怎么办?”
“娘的,和他们拼命!”路哲挺起胸来,咬牙切齿的说。
“对,拼命!”潘正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在旁边大声附和,这段时间,他越来越觉得高俊讲话有道理了。此时路哲突然想起了李泽,要是他没有走得这么匆忙该多好。
寨门再次打开,李铭和路哲各骑一匹马飞奔而去,时全的人马终于感到了一丝异样,派出五六个骑兵追击。
小山墩堡居高临下,除了西面到西寨的路上有一片林子之外,都是茫茫旷野。登上墙头,高俊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五名骑兵越追越近,快到了视线的尽头时,原来冲出去的十几名骑兵突然出现,片刻之间便把五个人斩杀干净,一众人徐徐而去。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冬季天黑得快,时全在一个时辰之内再不发动进攻,今天也就不能再动手了。高俊看见对面几个头领在人群中吆喝呼喊着,二十多架云梯已经渐渐成型。
下午,敌军分成了相等的两部分,在时全的亲自带领下,前面一千余人对小山墩堡进行了第一次围攻。
这些人扛着云梯雄赳赳的走到小丘上,却没有立刻向寨墙发动冲击,而是在各路头领的布置下包围了整座小山墩堡。时全本人在东面坐镇,今天早上领教了郭延嗣的厉害后,前锋的几个头领都下令让人举着盾牌,把自己保护起来,其他头领也都如是效仿。
郭延嗣举着弓先后射了三箭,没能取得任何战果。他焦急的左看右看,终于找到一个目标,那名头领身前的两个举盾的士兵身体非常瘦弱,很快就有左摇右晃的意思,郭延嗣挽动黄桦弓,将锥头箭轻轻一送,那支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在两面盾牌的空隙之中穿过,射中了此人的侧腹。
“唔!”那人一痛,捂住自己的腹部,咬牙切齿的挥刀。“给我冲!”
“杀啊!”人马一拥而上,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向小山墩堡涌了上来。
“冲啊!”其他各个方向的人马见此状,也都跟着冲了上来,从各个方向上向小山墩堡的寨墙压缩。
“嗖!嗖!”迎接他们的不只是弓箭,还有弩箭。
当初高俊在宣德州领了一百张弩,但是只有两千枝弩箭,所以在宣德州之战用完之后,这些弩就成了摆设,直到进行完土地工作之后,从女奚烈家倒是发现了不少弩箭。
一开始高俊简直以为女奚烈东打算造反,后来通过仔细调查才发现,这些弩箭大都是从押剌百户的仓里面挪用出来的,也有一些是历次战争当中各级军官苛扣的,不少地主都在从事着倒卖军品的交易,而买主就是像时全这种人。
所以在这次战斗中,高俊终于再次阔气的装备了弩兵,所有弩兵均由少年军充任,他们两人一组想办法张开硬弩,事实上,大部分弩兵都只发射了一轮就被高俊下令离开寨墙,他们和弓兵一起也造成了近百人的杀伤。
这点杀伤对于千多时全人马来说也不过是微小的挫折,很快,这些人就跑到了寨墙底下,但是梯子落后了——扛梯子的六名士兵只要有一个中箭,整个速度都会慢下来。所幸寨墙也没有多高,个别心急的人马试着用手中的长枪向上捅,军兵们发出怒吼,也用手中的长枪向下猛刺。
“啊!”一名军兵用枪太猛,被对手抓住枪杆,从墙上拽了下来,贼军即刻乱刀相加,所幸这人穿了盔甲,没有受到重伤,还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
“别慌!”被拽下去的正是周虎队的军兵,周虎当即从一人多高的墙上跳了下去,一杆长枪如银蛇吐信,一连戳出好几个透明窟窿。
“杀了他!”在寨墙下督战的头领急红了眼,四五名手持朴刀的人马冲了上来,朴刀齐举,周虎使出浑身解数,连杀三人,血灌满袖。突然,那头领发声喊,人马齐齐退了下去,转眼一看,面前居然是十几个弓手!
“放箭!”那名头领长刀一挥,十几只箭直中周虎!
周虎大喝一声,挺直胸膛冲了上去,任凭乱箭加身,一杆长枪如从深海中怒起的巨龙,破浪惊涛,刺向那名首领!
“啊——”那人慌张的丢掉长刀,双脚仿佛钉在地上一般挪动不得,被周虎一枪捅穿,后退十几步,牢牢的钉在地上!
战斗打了一个时辰,高俊手下军兵伤亡十几人,协助守城的村民伤亡三十余人,时全的人马伤亡一百五十余人。
但是时全还有另外一千人可以调动,高俊则是把所有的预备队都压到了寨墙之上。
形势开始变得危急!
就在这时,敌军猛然起了变化,从遥远的地平线边,数千人带着各式武器,手里拿着火把,像是一条蜿蜒的巨龙一般,跑在旷野上。
时全的人马在松动,在疑惑,在惊惶。
“那些是什么人?他们从哪里来的?”
类似的疑问充斥着整个军阵。
那群人逐渐逼近了,都是附近各村的农民,他们拿着木棍和火把,气势如虹地扑向时全的人马。
“这怎么可能呢。”高俊站在寨墙上喃喃自语,他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救兵这么快就来了。
“高百户——”路哲远远的朝小山墩堡的寨墙上喊:“我把人都带来了!”
没错,附近十几个村子的村民,在李铭骑兵队快马报信之后,纷纷自发拿起武器和火把,围攻各地的大户,逼迫他们把原本交给时全的粮食留下来,之后汇集起来,向小山墩堡靠拢。
何志也也惊讶的跑了出来,看见了这奇异的一幕。
“我要把土地退给他们,他们怀疑我;我上门拜访他们,他们痛恨我;我送给他们粮食,他们诅咒我,而如今,我让他们去厮杀、去劳作、去豁出半条命来,他们却愿意跟我走了。”
“高俊,这是咱们的错,是咱们把农民想的太低了。人又不是哈巴狗,怎么可能给人家一点恩惠就要人家忠于你啊。咱们以前的手段是对付狗的,不是对付人的。”何志也抹了抹眼睛,露出一点欣喜的笑容。
“即使是被生活的重担彻底压垮,他们心里也需要被人所承认,也需要真正的领导,也想加入一个打天下的队伍。”
要一斗粟米,但更要被重视、有作用,这才是千百年来神州儿女最深沉的抱负与志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