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家接到殿下这个匪夷所思的命令,呆怔了一瞬,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渔市,从臭气熏天的鸡鸭摊贩中找了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妪带进府来。
老妪佝偻着背,神态拘谨慌乱,她活到六十,头一回瞧见如此富丽堂皇精美绝伦的宅院、艳光四射美如天仙的王妃,还有这只洁白华贵有如雪雕的孔雀,简直如同天上的神鸟一般,看得她两眼发直仿若梦中。
刘管家再三催促,她才迟疑地走近孔雀,前后左右仔细端详了一阵,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把饲食投喂,孔雀却一点都不感兴趣。
她觉得奇怪极了,喂养鸡鸭几十年,她深知它们的习性,自己调配的饲食最受它们喜爱,每次都是一哄而上地抢夺,可神鸟似乎没有胃口,她嘴里“啄啄”发声逗弄神鸟,摸了摸它的食馕,瞧了瞧它的屁股,又托起它的尾羽看了看,心里便有了底。
她隔段青丝远远地站着,生怕自己身上禽粪的臭气熏到了这位仙子娘娘,她弯腰回禀:
“回王妃娘娘,神鸟身体康健,并无任何疾病。”
赵致道:“没病?那它为何不思饮食,也不开屏?”
老妪不知道“开屏”是什么意思,但却明白这个天神一般的年轻男子是在质疑她。
“神鸟的尾巴被人给剪了一些,它是心里头不高兴呢,不如放它出来,四处走走,说不准过几日便好了。”
赵致一愣,便看向刘管家,经过验证确实如老妪所说,孔雀长长的尾羽被齐根剪断了五六支,一大丛看不出来,一开屏就明显了,怪不得它心情不爽。
赵致的心情也很不爽。
等刘管家打赏了老妪并送她出府离开之后,赵致便吩咐郑妈妈:
“去把所有院子的主子及其贴身丫环都叫到凌波阁来,再去找十几个身强力壮眼神又好的婆子仆妇待命!”
段青丝闻言吓了一跳,忍不住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定是那些眼皮子浅的,暗地里使坏呢,欺负一只扁毛畜牲,上次是下毒,这次是剪孔雀的尾巴,指不定下次还干出什么事来!”
“殿下,只是剪了几枝尾羽,何必这般兴师动众,搅得阖府不宁呢,不如算了吧,左右孔雀也没受伤,殿下没听见那老婆婆说了放它四处走走,便好了。”段青丝劝慰道。
“本王心意已决,王妃就不必再劝了。”赵致转头吩咐郑妈妈道,“去吧。”
郑妈妈雷厉风行,不过一盏茶功夫就把人全部领了过来,众姬妾依位份坐定,贴身丫环都立在主子身后,一干人等全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赵致不说话,只朝郑妈妈使了一个眼色,郑妈妈立即带着众婆子仆妇离开,出了凌波阁,兵分数路地匆匆走了。
侧妃姜兰一头雾水,出言问道:“不知殿下何故叫咱们姐妹都来此处,给王妃晨省的时辰已经过了呢。”
赵致沉着脸,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轻飘飘地道:
“王妃从南昭带来的白孔雀,本王正想等它习惯大郢的气候之后要呈给父皇赏玩,谁料到,不知是哪个眼皮子浅的东西,居然把白孔雀的尾羽给剪了一簇,现已残缺,这叫本王如何送得出手?如今叫你们来,就是想让郑妈妈去搜搜各处的院子,本王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众姬妾一时面有异色,甚至有些都按捺不住想立即起身,碍于这是殿下亲口下的旨意,又不敢反抗,顿时表情各异常精彩纷呈。
苏媚歪歪地靠在椅中,碧儿在一旁扶着,二人神色倒是坦然,心中却忐忑难安。
约摸大半个时辰之后,众姬妾正提心吊胆坐立不安时,郑妈妈领着人回来了,将搜到的东西一一呈上,给燕王夫妇过目。
先是昔芳小筑,搜到一只闻着气味刺鼻的褐色布偶,心腹位置插了数枚细针,另有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布条,周淑人一见,双眼一翻就晕厥过去。
郑妈妈附在王妃耳旁轻声说了几句,段青丝蹙起眉头,这一次,却没有吩咐人去传张府医给周淑人诊治了。
接着是几双簇新的布袜和汗巾子,针脚细密做工精良,还绣着几片竹叶,看式样都是男用的,吴淑人羞涩紧张,扭着手中的帕子,悄悄瞥了赵致一眼,便红着脸低下了头,声如蚊蚋:“这是……妾身给……殿下缝制的,妾身……妾身……”
众人见她那恨不得钻地缝的娇羞样子,哪里还敢笑话她,再说了,又没规定在府中给殿下缝袜子是违规行为,赵致见状只略点了点头,便揭了过去。
姨娘苍耳向来是个老实本份的,韦仙儿名义上是淑人,实为殿下的从属,她们二人的居所并未搜出任何奇怪的东西。
雅园是苏淑人独住,只搜到一个放了香料的盒子,还有一本在婆子们看来满是奇怪符文的书册,赵致随手一翻,只是本琴谱。
郑妈妈又叫了下一个婆子,将她手中捧着的托盘上的布掀开,是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佛经,一尊极小的观音菩萨,颜色浅红,看不出什么材质,还有一些类似鱼鳞般的橙黄色鳞片,以及一块通体漆黑却空白的牌位。
赵致将探究的目光看向小表妹李玉娇。
虽然没有违禁品,但这些东西未免太过古怪了。
“李庶妃闲时诵经礼佛一心向善,青荇斋的水池水瓮中还养着诸多水族,倒比本王妃还诚心,着实佩服。”段青丝浅笑着夸奖道。
“王妃谬赞,妾身愧不敢当。”李玉娇埋首以示谦虚。
“只是这一块无字灵位又是什么?赵致问道。
李玉娇暗中叹息,殿下,这就是我替你家小表妹立的牌位啊,幸好那上面的字是特殊处理过的,在墨汁中加入了红尾锦鲤身上的粘液,除了她本人之外,任何人看这块牌位都是无字牌。
苏媚心知肚明,见李庶妃沉默不语,便出言相帮:“回殿下,此事妾身倒略知一二,前些日子青荇斋曾溺死过一名婢女,李庶妃姐姐怜她无依无靠,便替她准备了牌位,只是尚未来得及写字,故而空着。”
哪有主子给奴婢立牌的?真是不知轻重!
赵致面色不虞,伸手将灵位取过来,扔到了一旁。
须臾,又有一个婆子呈上托盘,其中横躺着一只圆肚白瓷瓶,一枚绣着春*宫图的香囊,另有一个极小的上了锁的木盒。
赵致接过瓷瓶打开布塞,一股奇香扑鼻而来,香气浓郁经久不散,里面却空空如也,众姬妾见到绣春囊,又闻见异香,料想这不是什么正经东西,纷纷拿帕子掩住了口鼻,眼神中流露出鄙薄之色。
赵致将瓷瓶交给张府医验看,得到的答复是曾经装过麝香丸,久闻则不利于女子受孕。
赵致一愣,肃声问道:“这些东西是谁的?”
婆子垂首应道:“孙庶妃。”
孙清芷?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钱娅怒斥一声便冲上去厮打起孙清芷来,一手揪住她的发髻,另一手在她脸上胡抓乱抽,脚下也未闲着,孙庶妃不防备,连连吃了她好几脚,脸上也被抓花了,血痕遍布形容狼狈,钗环滚了一地。
段青丝唬了一跳,忙吩咐几个壮实的婆子将钱庶妃拉开,死死按住。
钱娅双目赤红状若疯狂,犹不解恨,一边口中怒骂贱人一边欲挣脱束缚,瞪着孙清芷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
众人都被吓傻了。
赵致一击案桌,怒道:“钱庶妃,你是疯魔了么?!”
钱娅被人摁着,索性直接跪坐在地上,泪水一串串从脸上滚落下来。
她好恨啊!这种香气她再熟悉不过了,在她自己的院子里,若有若无地闻了整整两年!原来这些影响妇人有孕的麝香丸,正是她的“好妹妹”孙氏趁人不备悄悄藏在她院子里的,亏她喝了那么多的坐胎药!
为什么春末殿下还未回府时,孙氏要劝说她独自去静慈庵拜佛?
而在遭遇盗贼时她被人伸脚绊倒才伤了脸毁了容,是故意的么?是谁?
她努力回忆着,终于想起来了,当时在她身侧的就是孙氏这贱人!
都是她害的!
她气急败坏,正欲揭开这些真相,谁知一开口,立即觉得心痛如绞双眼发黑,仿佛有一块异物堵住喉咙无法发声,她大力一咳,却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身子软软地朝前栽倒,婆子们忙扶住她,在王妃的命令下将钱庶妃安顿在几榻上,张府医忙冲上去施针救命。
孙清芷抚着脸颊咬牙呼痛,心中却暗爽,钱娅这个时候终因药性相冲又气急攻心而突发疾病了,真是天助我也。钱氏怀不上与她是否偷放麝香丸无关,这完全是殿下不愿意府中的姬妾先于正妃怀有子嗣,但这个缘由,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口的。
瞧钱氏这个情形,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真是……大快人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