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回来了?” 曜灵耸耸肩膀,四下里张了张,没看到钱妈妈,诺大的厨房外间,只有小荃子一个傻呼呼的,站着。
“今儿可怎么样呢?”小荃子憋了半天,问出句话来。
曜灵盯着他看:“什么怎么样?荃公公想问什么?哦对了,王妃正有话,要我带给荃公公呢!”
小荃子越听越不像,一时竟不敢再问,曜灵便淡淡道:“余王妃说了,太后的话她不敢不从,请荃公公带话给李公公,就说太后放心,交给她的事,她办得了。”
小荃子大窘,其实李公公叫他留下,无非为探曜灵近日来去虚实,他人虽不聪明,这点却也明白。不过曜灵话说得这样直白,已不似平日里她的为人,难不成,今儿王妃真给了她气受?
可依自己这几日听店里伙计所说,这掌柜的决不是这样的人哪!
我们掌柜的,是受得气也有经得宠!方成昨晚吃饭时说得誓言旦旦,小荃子此时不禁疑惑,吹得吧?
曜灵不管对方如何,说完话就向外走去,叫你留下不就为这个?她在心里冷笑。自己真成个棋子了,任其太后揉扁搓圆?!想到这里,她又觉得离京也许不是件太坏的事。
钱妈妈急匆匆从外头进来,拉住曜灵,小声道:“掌柜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刘勤来了半日了,在后头天井里坐着,非要等你回来呢!”
曜灵的心往下一沉,这几个月来,她几乎忘了这个人了。
“他来做什么?庄子上出事了不成?”
钱妈妈见曜灵脸色大变,忙又宽慰道:“庄上倒没什么,不过,”她边说边查看曜灵的脸色,“他听说了你要离京,只怕,有话要对你说呢!”
曜灵低下头去。钱妈妈看着她,也不说话。半晌,曜灵闷声道:“请妈妈带他去后头,库房左手有空屋子,本来收花料的,现在空着,让进去坐坐。差不多也是用午饭的时候了。我去厨下收拾收拾,弄些饭菜来。”
钱妈妈情不自禁点了点头。掌柜的是甚少下厨的,若她亲自动手,那这饭菜定错不了。曜灵的手艺承自她娘。她娘可是一级的厨娘,钱妈妈现在的手艺。还是跟她娘学的呢。
可惜走得太早,要不然。。。钱妈妈不敢再想下去,怕忍不住泪,一个转身,走了。
曜灵在厨房里挑拣了半天,方选出如意的菜蔬来。夏日炎热,总归要吃得清淡些。早起现磨出来的小豆腐,白嫩嫩的,洒上把切碎的香葱,再滴上少许香醋和酱油,最后撮上一把小金钩虾米,和切得齑粉一样的腌小萝卜,一道上好的凉菜,完成了。
新鲜的水芹。洗净后,在滚水里灼过。取出来,苦酒研好白芝麻,盐少少放些,再放些茴香腌渍起来,又上一道好菜。既清而馨,颜色如碧玉,入口留新香,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便说得正是如此了。
不到片刻四个凉菜便已备好,除了上面两道,现在的上好云腿切一盘,用自家调好的卤汁卤出来的凤爪,带着凛冽的药味,一个个泡得像乳婴幼指,茁壮肥嫩,鲜滑渑润地呈在托盘里。
曜灵回头,向窗外叫了一声:“外头有人没有?进来一个。”
一个小伙计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曜灵用手一指托盘:“小心着些,将这东西端去后头,你刘哥所在下处。”
小伙计看见托盘上,曜灵亲手所制的几只小菜,眼都直了。他来店里二三年了,什么时候掌柜的自己下过厨?!刘哥今儿可时运来了,福气不小!
“行了快去!” 曜灵拍了他一把,方将其魂灵招了回来,小伙计极小心谨慎地捧起托盘来,迈出门去。
热菜曜灵也已经想好,活蹦乱跳的大鲫鱼,钱妈妈早已杀干净放在外头沥水,曜灵看看差不多,拿将进来。白生生的葱段,切长段放进油锅中炸,待香气出来,将鱼一并放入。
瞬间,厨房里香气腾起,热油哔哔啵啵的声音,将曜灵带回了自己幼时。
“今儿街市上的鲫鱼倒新鲜,我买了两条,烦请侍弄一下。”爹爹出门逛早市回来,常爱这样与娘玩笑。
娘听见总是抿嘴一笑,将鱼接过手里,钱妈妈帮着,去了穿嘴的草绳,洗净下锅。油锅爆起的时候,自己便爱寻着味儿到厨房来。
“看这小猫儿!闻见味儿,手里的玩意也不要了,丢下就直奔厨房来了!”钱妈妈打趣自己的话,尤在耳边,灶前站着的,转过头来冲自己一笑的娘亲,却早已不在了。
油烟气弄得曜灵眼睛直痒痒,她索性闭了眼,扬起头,任那鱼在锅里爆响。
好在伤感只是一瞬间,很快曜灵便低头,鱼已好了大半,翻面后将另一边也煎得焦黄,两面都煎酥之后,淋撒入调味料,份量和成份都是娘教给钱妈妈,钱妈妈再教给自己的,秘不外传。
待锅里汁液变得黏稠,咕嘟嘟滚出小泡来之后,曜灵取出个十寸孔雀绿釉青花鱼藻纹盘,连汁带鱼,一并盛了进去,最后撒上葱花,成了。
下一道本该是莲房鱼包,可因已有了鲫鱼,便换成了莲房包水鸡肉,左右都是水里求生的,也不算有误。
这道菜其实容易,将莲花中嫩房去须,截底剜穰,留出孔来,将米酒,酱香料,和水鸡肉块放入其中,放甑内蒸熟便可。
此物出甑后,可谓五蕴七香,即便是闻见散出来热气,也叫人顿觉怡曼畅通,滋味,也就可想而知了。最重要是应时,此时的莲房正是不老不嫩,最佳时份,吃这个菜也算应景。
同样四个热菜,后两个便是小炒了,看似简单,青椒炒肉丝,炒豆苗。可就是这两道菜,一般人做出来,就是不如曜灵。说穿了没什么稀奇,火候的问题。
肉丝要炒得嫩,青椒也不能老,却要断生,这就要看掌勺者的功力了,好在曜灵天赋也有,掌力也有,她做出的青椒炒肉丝,是一般大厨也难以匹敌的。
炒豆苗则除了火候,还有秘方,曜灵的炒豆苗总用鸭油,豆苗都用嫩尖,翠绿一盘,腴润而不见油,入口清醇香嫩,不滞不腻,实为上品。
转眼间,又是四道热菜已毕。曜灵将身上的围裙解了下来,刚才小伙计回来,看见便预备再端,曜灵拦住他道:“这回不用你。你去将那边的一坛酒砸去泥头,抬到刘勤那边。”
话音未落,曜灵耳边传来似曾相熟的声音:“要他做什么?我自己动手!”
这声音在她耳边响了十几年,如今去了几个月,再听起来 ,竟有些陌生了。她缓缓转过身来,正撞上对方的眼睛,还是一如往昔,炽热有情。
曜灵垂下眼帘,低声道:“这样也好,你去吧,我将那边的汤盛出来,即刻就到。”
小伙计知趣而退,刘勤弯下腰来,将屋角那坛酒看了又看,口中喃喃道:“这可是好东西,当年我跟何干藏下的, 一共埋了十二坛,如今先开了一坛,心里怪舍不得的。”
曜灵暗中点头,可不是?这酒在地下埋了近十年,若开出来,其醰醰之味,必叫人闻之必醉了吧?
“有什么舍不得?”钱妈妈从外头进来,盯住刘勤的背影道:“再好也好不过吉姐儿出嫁时的女儿红!你连那个都喝了,还怕这个?!”
刘勤的耳根一点一点红了起来,下手便重了些,只听得一声闷响,白泥头碎了遍地。
曜灵转身对钱妈妈道:“妈妈来得正好,替我一替。我回屋里换身衣服。”说完就走,却依旧感觉出,背上被刘勤的目光,烤得生疼。
钱妈妈不声不响将茉莉竹荪汤盛在青花花卉纹大盌里,不看刘勤,却低低道:“勤哥儿,不是我埋怨你,吉姐儿够好了,你且收收心吧!”
刘勤用力掰着酒坛上剩余的泥头,力气都出在手上,嘴却收得铁紧。
钱妈妈见了,又开口道:“上回我听传花来的小伙计说,吉姐儿有喜了?这事掌柜的还不知道,你可要告诉她?快当爹的人了,还不。。。”
刘勤突然出声,打断钱妈妈的话:“掌柜的就快走了!!”只这七个字,将钱妈妈的嘴瞬间堵了个严实。
刘勤的潜台词钱妈妈十分清楚,出了京,去云南,将来, 还能不能再见?
看样子,今儿刘勤是预备要跟掌柜的,掏心窝子了?
钱妈妈回头,一把将刘勤从地上拉了起来,直拉到自己眼前,脸对脸,眼逼眼。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咒那 丫头么?!”钱妈妈的话,一下将刘勤的眼睛逼红了。
“我咒她?!”刘勤强挣开钱妈妈的手,头上的青筋爆了出来:“我咒她?!别人不知道,妈妈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多少年下来了,我心里除了她没有别人,她只要一句话,我可以即刻去死!我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