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院子里一片沉寂。
刘师傅一向爱炫耀,她在林记每月五两银子的工钱早已不是秘密,拿出两个月的工钱做彩头,那就是十两银子,寻常她们这些手艺人没事了常在一起斗香,也不过几百文的彩头罢了,十两银子啊,够这个贫贱的小姑娘过上三五年了。
这样天大的诱惑任谁都不会拒绝!
穆婉秋直走出了几步远,身后才响起一阵唏嘘声。
她竟拒绝了。
而且,不等姚谨、姚武、钱箔这几个重量级的大人物表态,连和刘师傅、林嫂等人商量都没有,她就这么单方面宣布了这场斗香的结果。
恍然间,她才是那个主宰。
目光不住地在姚谨和刘师傅身上游移,人们还都不相信:
这场轰轰烈烈的斗香就这么结束了?
刘师傅就这么赢了?
望着那步履从容,腰背挺直的纤细身影,再看看脸色发白额头溢满汗水嵬嵬缩缩的刘师傅,众人摇摇头,再摇摇头,相互询问,“……白师傅真的输了吗?”
一个在一瞬间就输掉活计,输掉两个月工钱的人,怎么可以这么淡定?
淡定的有些张扬!
连呼了几口气,姚谨都无法呼出那淤在心底的一口恶气,她猛地站起来,“……你站住!”尖刺的声音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恶狼。
“小姐……”金钗也急红了脸,一把死死地拽着姚谨。
在众人眼里,姚谨总是个看客,无论如何。她都不该站出来。
“……闪开!”姚谨用力一甩,一个趔趄,金钗蹬蹬蹬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她错愕地张大了眼。
她家小姐骄纵是骄纵,可那是在人后,在人前,她一直都是优雅贤淑的啊,今日怎会这么疯狂?
疯狂的像个泼妇。
“……姚姑娘还有事?”转过身,穆婉秋朝姚谨轻轻一福。
“你……”手指着她,姚谨嘴唇发颤。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以为你有点手艺就可以这么张狂!”
“……阿秋不敢?”穆婉秋不亢不卑地说道,“阿秋已甘愿认输,如姚姑娘所愿。马上离开林记。”坦然地点出了姚谨背后主谋的身份。
自己都认输了,姚谨还不依不饶,是有些过分了。
相信这么当众把事情挑明。她总该有些顾忌吧?
毕竟,她是高高在上的姚家大小姐,为难自己这么一个贫贱的孤女,传出去。实在有损颜面。
可惜,穆婉秋不知道黎君曾来找过她。并激起了这位大小姐誓要她死的妒意,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此时的姚谨,被她那份浑然天成的气度所嫉,已失去了理智,“别以为你这样离开林记,就可以去别的香坊!”她恶狠狠地说道。
“你……”穆婉秋蓦然抬起眼。
终于在穆婉秋眼底看到一丝错愕,姚谨才觉得舒服了些,她阴阴地冷笑道,“……得罪了我,我看朔阳哪家作坊敢收留你!”阴利的声音仿佛午夜凶铃。
轰……
刚沉寂下来的院子又开锅般沸腾起来。
原来刘师傅今日之举全是受姚家大小姐指使!
难怪会这么巧。不过是身份卑微的两个师傅之间的比斗,竟引来了姚谨、钱箔这些大人物的围观,难怪刘师傅一来就要把穆婉秋赶出朔阳。恍然间,众人也明白过来。是穆婉秋得罪了这个大人物。
原来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拉来做了恃强凌弱的帮凶!
一时间,一股上当受骗的感觉充斥在众人胸口:“这太欺负人了!”
“……姚记有什么了不起!”
“……和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斗狠,算什么能耐?”
“……有能耐去大业找黎家人、找谷大师斗啊!”
“……”
人群中不平之声此起彼伏,但更多的人却是在观望,毕竟,这里没人能惹得起姚家,惹得起知府大人。
“……小姐”受人吹捧惯了,哪受过这种讥讽,金钗银钗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用力拽着姚谨,“她不过一个小师傅,你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我们先回吧……”
听到背后的嘈杂声,姚谨清醒了许多,却还有些迷糊,这些都是她在心里说的话啊,怎么就这么明晃晃地当众冒出来了?
涨红着脸站在那里,她有些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姚武和钱箔。
姚武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他本就浑人一个,没姚谨那么注重闺誉,才不在乎几个贱民叽叽喳喳。
可是,在他心中,穆婉秋已是他的女人了,自己的女人和亲妹妹在这不死不休的斗狠,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这一碗水如何才能端平?
见姚谨看过来,他硬着头皮转过身,黑着脸凶巴巴地怒视着众人。
一瞬间,四周鸦雀无声,有人已经悄悄地朝院门口退去,看着屏息静气的众人,姚武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扭身来到穆婉秋跟前,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用低到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我妹妹任性惯了,白姑娘别介意。”
朝他轻轻一福,穆婉秋没言语。
这一福身是前世在春香楼妈妈的皮鞭下,练了千遍万遍的,那份娴熟已经刻到了骨子里,是举手间不经意地带出来的,可看在姚武眼里,这妩媚优雅到了极致的动作,分明是向他媚好。
试问谁濒临绝境,不会想尽快地找个大靠山来依托?
喉结蠕动,他猛咽了口吐沫,刚平复下来的脸色腾地又涨红起来,“……你别怕,她说的不过是气话。我回去哄哄就好了”声音糜哑,“阿秋……叫声哥哥来听听……”语气近乎于呢喃,望向穆婉秋前胸的双眸中透着股**裸的**,“你别听我妹妹发狠,明儿哥儿就给你安排到姚记做大师傅,每月给你十两银子的工钱……”
身子一颤,穆婉秋瞬间起了一身鸡皮。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转身离去的冲动,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和,“阿秋身份后卑微。不配高攀三爷这样的哥哥……”透出了一口气,“阿秋生性愚钝,更不配做姚记的大师傅……”朝瞠目结舌的姚武福了福身,“三爷无事,阿秋告辞了……”
伸了伸手。眼前一片虚无,直到穆婉秋的身影隐没在夹道里,姚武还怔怔的。
她怎么就这么走了?
“……三哥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姚谨和钱箔双双站在他背后。
回过神,姚武猛一握拳,“……真是个不识抬举的贱人!”他狠狠咬了咬眼,猛一转身。朝已渐渐散去的众人喊道,“你们大家都听着。今日这个小丫头如此傲慢无礼地对待我妹妹,你们谁敢收留他,就是和我姚家过不去!”
“三哥……”抱怨地叫了一声,姚谨眼底却闪着亮晶晶的光。
“姚贤弟这是何苦……”钱箔满眼错愕,“她不过……”话没说完,对上姚谨瞪过来的眼,声音戛然而止,他嘿嘿了两声,期期艾哎地转过身,“你们大家听好了。这小杂工欺师盗名,怂人不孝,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林记撵了她,你们哪家敢收留她。就是和我钱大爷过不去!”
姚谨嘴角翘了翘,心里暗暗冷笑,“……别以为刘师傅不敢和你赌,你就赢了,现在没有作坊敢收你,我看你如何在朔阳呆下去!”
看着人群渐渐地散去,姚武回身望着那空荡荡的夹道,恍惚中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么个卑贱的小姑娘,凭什么就拒绝了他?
“……走吧!”钱箔拽着他,眼睛讨好地看着姚谨,“姚贤弟放心,不出三天,这小丫头就得乖乖地滚出朔阳。”
“乖乖地来投怀送报……”在心里狠狠地纠正道,钱箔用余光偷睨着姚谨的神色。
被拽着走了几步,姚武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夹道开口大骂,“……给脸不要脸,不出三天,让你跪着来求爷操!”
……
“……阿秋姐”远远地瞧见穆婉秋拎着个小包袱从林记出来,锁子从胡同里闪出来,“……我娘让你先去我家住着。”伸了手接穆婉秋的包袱。
“不沉,我自己拿就行。”穆婉秋揉了揉锁子的头发。
没向往常一样围前围后地在穆婉秋身边蹦,锁子扯着穆婉秋的袖子乖乖地跟着她身边。
感觉特别安静,穆婉秋一低头,锁子正悄悄地拿眼睛偷看她,扑哧一笑,“……你干什么?”
“……阿秋姐不难过?”锁子眨着黑糊糊的眼睛。
“……难过什么?”穆婉秋捏扭他的鼻子,“……你也懂得什么叫难过?”
锁子没躲,乖乖地让她捏,“……娘说你被林记辞了,一定会很难过,让我不要烦你。”
心头一暖,穆婉秋感觉鼻子酸酸的,她用力眨眨眼,“……姐有手艺,到哪都饿不死,难过什么?”
锁子黑糊糊的小眼睛闪闪地亮起来,“……真的!”一跳一跳地围着穆婉秋蹦起来,“……噢……噢……阿秋姐不难过,阿秋姐不难过!”
微笑着摇摇头,瞧见路人纷纷回头,穆婉秋一把拽住他,“……告诉姐姐,你怎么那么快就把我屋里的罐子运走了?”想起刚刚林嫂紧随着她就进了屋,穆婉秋现在还有些心跳,她好怕林嫂发现并扣了那些东西。
“……我找了狗子帮忙!”锁子大声说,“……阿秋姐的罐子真漂亮……真多……”羡慕的直流口水。
“……锁子喜欢吗?”穆婉秋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