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连城深会离去,不过只是因为一句话而已——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多少人便是因为一时莽撞而失了性命,若是还留的性命在,便还有翻身机会,可一死,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别说是救靖榕的机会,便是与陆廉贞一争的机会,也会没有。
那时候郝连城深所做的,并非是最好的选择,却是最正确的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而郝连城深也是知道陆廉贞并非真的会伤害靖榕,才敢离开的。
靖榕的安全,才是第一位,而对于陆廉贞对待靖榕这个“女儿”的态度上,郝连城深却是觉得有一点点奇怪,而这奇怪究竟是在哪里,他却说不出来。并非只是因为陆廉贞说靖榕肚子里的,乃是他的孩子的这件事情。
——郝连城深知道,那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只是那时候他太过于激动,才没有想清楚,而如今一想,便是什么都明白了。
而郝连城深没想到的是,陆廉贞不会伤害靖榕,却会伤害靖榕肚子里的孩子。
可靖榕,为了保住自己孩子,便不得不与陆廉贞定下一个约定——这孩子,肚子里尚未出世的这一个孩子,只能交由陆廉贞抚养。
而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靖榕所能做的决定,不就只有一种了吗?
靖榕看着陆廉贞,而陆廉贞,也在看着她。
许久之后,靖榕终于妥协而闭上眼睛,一滴泪水在她眼角流下,便是滴在地上,变成了一摊小小的,几不可见的水渍,而靖榕,便也只能点点头,不发一语。
“这决定,做的真是不痛快。”陆廉贞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后,这样说道。
而站在他身后的小七,却是满脸的愤愤,只是他不会说话,便也只是眼中愤愤而已,只敢在陆廉贞看不到的地方皱了皱眉。
陆廉贞将靖榕从地方扶了起来,便是以手靠近了靖榕的肚皮,片刻之后,靖榕只觉得自己的肚子里暖暖的,仿佛有一团热气在奔腾,可那热气却又是不过,并不灼热,在腹中仿佛一团游鱼一样流动,极是舒服。
“你自幼体寒,怕是有了这个孩子之后,非但孩子保不住,连你也为孩子所累。”而下面半句,陆廉贞却是没说出来了。
他从来就是这样,爱憎分明,靖榕乃是他掌中之物,便是理所应当好好爱惜。
而此时,他便传了一些内力到靖榕体内,陆廉贞练的,乃是极阴极寒的功夫,许是受到那功夫影响,陆廉贞的性子也是阴毒无比,只是人的身体便仿佛一个阴阳八卦一样,陆廉贞体内内力虽是阴寒,可要转化却也并非不可,只是要花上一些功夫。
而靖榕便是陆廉贞那肯花上一些功夫的人。只是虽是转化,这内力也不能变成阳刚内力,只是变得温暖和煦了许多。
果然这内力一进入靖榕的身体,靖榕身上血液流转,便是舒服了许多,而早些时候孕吐所带来的感觉也减少了许多。
“多谢父亲。”靖榕说道。
“不过是对我的所属品好一些而已,倒是用不着你一谢。”陆廉贞这样淡淡说道,也不知道这所属品说的是靖榕还是靖榕肚子里的孩子。
“你来这青夔部,可是做过什么打算吗?”陆廉贞这样问道。
靖榕点点头:“倒也并非是什么打算,只是这青夔部离蓝解部最远,蓝解部事情便是传到这里,青夔部也未必会放在心上,而其他里蓝解部更近的部族,怕是会防御的更甚一些,而防御太过,怕是我便难以全身而退了。”
“全身而退?”陆廉贞便是笑笑,“就是因为你有这全身而退的心思,郝连城钰才只与你定下这三年的约定。若是你感破釜沉舟,怕是不需要三月。”
便是因为靖榕想活,所以才会中了郝连城钰的计——陆廉贞要说的,便是这个。
靖榕确实有这样的本事,只是若是在三月之内将三部族族长杀死,靖榕自己也没命了。
“你选这青夔部乃是因为这青夔部离的蓝解部最远,不过,你却是好运气。”陆廉贞嘴角平板,却是一点也没有笑意的模样。
……
陆廉贞十四岁时候,乃是跟在盛雅燃身边的。
盛雅燃身边跟着一位龙祁,此人虽是南疆王,却是陪着自己的夫人东奔西跑,甚至以这万金之躯为盛雅燃试药,乃算是一个怪人了。
而在陆廉贞的记忆里,这龙祁似乎与自己十分投缘。
陆廉贞古怪,而龙祁却是脸上全无一丝表情,仿佛是块木头一样,只是那木头模样,却也只是表象而已,陆廉贞喜欢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如那毒药机关,暗器诡计,试了一万次,便是也会有一次让盛雅燃防不胜防,可在那龙祁身上,却是半点用都没有。
陆廉贞试一万次,龙祁便能破解一万次。
而那男人,因是顶着一个南疆王的名头,所以总是东奔西跑的。而盛雅燃虽然嘴上从来不去担心对方,可私底下,却会指派陆廉贞一些任务。
陆廉贞虽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师傅,但尊师重道,他还是懂的,心里念着“尊师重道”之类的词,便是将那任务完成下来。
——当然也有零星几次南疆王出去打仗,而陆廉贞的任务却“恰好”是杀死敌人的某一位参将或是在对方的饮用水里下毒的,亦或是偷取对方地图之类的事情。
而陆廉贞却也只是假装不知,从未在龙祁面前说上一句。
当有一天,陆廉贞去往大赤与胡国的某个战场的时候,却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半死的人,他才有了点兴趣。
——此时他的任务,乃是去往战场之上,割下对方将军的首级而已,但他却没有找到那个将军。
战争结束了,一层层的尸体,分不清谁是谁的。
那将军活着的时候,便是威风凛凛,站在队伍最前面或是最后面,最是奋勇杀敌或是被众人保护——无论哪一样,这位将军便是最引人瞩目,也最让人认得出的,可他死了,却与一般兵士没什么两样,自然是认不出来的。
只怪陆廉贞在路上看到一枚草药,便是为了将它挖出,才耽搁了一些时候,可此时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晚了终归是晚了。
而陆廉贞却并不放弃,只是在这一地尸体之间寻找,却终于找到了一个活人。
只是活人也不算是个活人,倒算半个活人似的。因是他眼睛瞎了一只,一边脸上全是疤痕,一手一脚齐齐断了,甚至左边的肚子都被开了一个大洞,里面红红的东西流动——只是这样的人,却还顽强地活着。
陆廉贞走到那人身边,托着下巴看着他,脸上有的,尽是疑惑表情。
“救……救我……”那人看到一个孩子托着下巴蹲在自己旁边,便是费尽力气说出一句。
若是寻常孩子,早就吓跑了,便是不吓跑,也会问上一句。只是陆廉贞那时候便不是寻常孩子了,而寻常孩子,如何有胆量到这里呢?
只是求生欲终究超过了一切,那人便是不管不顾对陆廉贞说道。
“救你?可以啊。”陆廉贞这样说道,只是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只是你告诉我,你断手断脚,又瞎了一只眼,如何活下来的。”陆廉贞问道。
“我想活,只是想活而已。”那人声音虚弱,便是这样说道。
“想活便可以活吗?那我想成为胡国国主,似乎也可以实现了。”陆廉贞说着调笑的话语,可语气,却是那样的无谓。“你呆在这里至少三天了,若是只是靠着意志,怕是你的身体早就受不了了。”
那人思绪许久,便是说道:“我吃了旁边同伴的尸体。”
陆廉贞一愣,而一愣之后,便是大笑:“是了是了,我怎么忘了,你意志够强,想要活着就要吃东西,就要喝水,而你断手断脚,水也找不到,食物也找不到,能吃的,便只有周围的一地尸体了。”
那人听完,唯有的一支眼睛里,满是难受,满是厌恶。
“为了活着不择手段,这也是理所应当——只是你说他们是伙伴,倒是让人觉得好笑了,这些人,分明只是你的食物而已,食物啊,哪里做的了伙伴呢?你说是吗?”说罢,这十四岁的少年陆廉贞更是放肆大笑。
而他的笑声回荡在一片空寂的战场之中,竟是恐怖如斯。
那人亦是不再说话,只是沉默。
陆廉贞将他周围尸体抚开,将人从尸地之中挖了出来,再是撕下一些干净的布带,将那人手脚伤口绑了起来,这伤口因是没有处理好,已经腐烂了,而好在陆廉贞身上带着金疮药,那上好的金疮药涂在伤口上,便自然不会有恶化危险了。
“手脚虽然没关系,只是你的眼睛。”陆廉贞将怀中匕首拔了出来,“要知道,这眼睛也在腐烂,可烂着烂着,是会进到脑子里的,而一旦烂到脑子里,人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