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自嘲地笑笑,对左先觉说道:“哪里是你需要我帮你,是你想帮我吧。”
袁朗脸上的自嘲里带着淡淡的凄凉,这表情没有逃过左先觉的眼睛。左先觉这个曾经的太师府家塾先生,昔日里根本无缘得见太子袁朗,他那时对自己的学生,传闻的太子妃人选司徒芸,都是敬而远之的。世道变得太快,袁朗和司徒芸这样一对温润如玉的皇家夫妇,一夜之间就失去了尊贵的身份,活得还不如普通草民自在,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保全着性命而已。司徒芸是女人,她的父亲没有倒,她的妹妹是当今皇后,所以她可能想得不深,但是袁朗就不一样了。左先觉站在男人的角度去揣度袁朗,完全能够理解袁朗的自嘲与凄凉。
为了安慰袁朗,左先觉很谦恭地说:“大姐夫血脉高贵,非凡夫俗子可比,实在是我要借助你的名望。本来我觉得自己位卑言轻,想请岳父来帮我说话,但是岳父鼓励我自己先来试一试,我这才敢鼓足了勇气登门求助。”
左先觉把自己的身段放得这么低,又强调自己是受了岳父鼓励的,袁朗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在这个田庄上,也确实无聊。
“四妹夫这样诚恳,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试试看吧。”袁朗终于松口了:“但是我要留个活话,若是因为此事引来朝廷猜忌,我便立刻离职,归隐。”
“那我先多谢大姐夫了!”左先觉高兴地说:“请你放心,岳父在朝堂之上,一定会留心朝廷的口风,尽力保全大姐大姐夫的。哦,新的大同学社的匾额,当然就用大姐夫的墨宝了!”
袁朗推辞说:“还是不要用我的字。你去跟岳父说说,让他去请当今陛下的御笔亲书,顺便把我要当社长的事情也禀明陛下,听听陛下的口风。”
“大姐夫想得周到,”左先觉顺势说道:“那我回去就跟岳父说说。”
虽然左先觉一开始并不想立刻请动圣驾,但现在这可是袁朗提出来的,跟他左先觉自己提出来的,那可就大不一样了。袁朗提,是谨慎;左先觉提,是急功近利。
一件大事,就这样大致谈好了。
左先觉和司徒茜告辞之后,袁朗对司徒芸说:“这个四妹夫,谈吐讲究辞令,但并不做作。依我看,他心有大计,手法灵活,可进可退,留有余地。只当个教书先生,确实是屈才了。”
司徒芸笑着说:“这我可不大懂,不过我知道,四妹是很崇拜四妹夫的。这个四妹夫呢……”
她停顿了一下,才说:“以前在学堂里,我觉得先生是个很刻板很无趣的人,但是刚才四妹跟我说,四妹夫私下里对四妹,那是说不尽的风流,道不尽的温柔。所以,人,真的不能只看表面。”
“这个我能理解,”袁朗说:“男人在他真心喜欢的女人面前,可不就是极尽风流,极尽温柔吗?”
司徒芸探寻地看着丈夫说:“这么说,你对四妹夫印象不错?”
“岳父首肯过的人,会很坏吗?”袁朗笑着问道:“他请我出山做事,办个学社,当社长,你看如何?”
司徒芸答道:“你说好,就好。我听你的。”
她总是顺着他,无论他是太子,还是草民。
袁朗觉得温暖,把妻子抱住了,温柔地说:“芸儿,你刚才是不是在暗示我?觉得我对你,还不够风流,不够温柔吗?还要我再用点心思?你早说啊。”
袁朗最近情绪有些低落,司徒芸感觉到他今天的不同,觉得他兴奋起来了,那么不管四妹夫对他说了什么,这样的结果都是不错的。
“芸儿,我们吃个点心啊?”袁朗已经进入了状态,魅惑地说:“你不用羡慕你四妹,我也可以极尽风流,极尽温柔,现在就让你尝尝滋味。”
“嗯……”司徒芸很欣喜,袁朗的好状态回来了。
她娇态立显,伸出双臂钩住了袁朗……
当晚,在司徒慎之的书房里,左先觉向岳父转述袁朗的话:“大姐夫的意思是,想请岳父出面,请当今陛下为大同学社御笔亲书一块匾额,并趁这个机会,探听一下陛下是否允准大姐夫出任社长。”
司徒慎之答道:“你那天提出请大姑爷出马的时候,我就已经考虑过了。这件事应该没什么问题。其一,陛下自登基以来,极力推行文治,处处礼待文官,提高文官的地位,使我们不再在武官面前相形见绌。重文治,自然就会倚仗士大夫,并重视文教之事。可是朝廷财政有限,官办学堂难以应付地方和京城的各级学子之需。因此我估计,现在去跟陛下提议民间私办学社,时机正好。陛下支持私学,赐匾赐书是最有号召力的办法,比掏银子还有效。其二,大姑爷跟从前的追随者们早就没有往来了,陛下盯了这么久,也该放心了。让大姑爷出来做事,可以显出陛下的宽阔胸襟和无敌气魄,进一步赢得人心。”
“岳父说得极是,我受教了。”左先觉很高兴。岳父答应了,这事也就成了一半了,这位岳父可是国丈啊。
左先觉了犹豫一下,探问道:“我斗胆请教岳父,陛下不是行伍出身吗?怎么反而重文轻武呢?不是更应该对武将论功行赏吗?”
司徒慎之含蓄地反问道:“先觉,你在史书里有没有看到‘重蹈覆辙’这个词?”
“哦。”左先觉顿时明白了。陛下靠兵变登基,当然要遏制武将之权,防患于未然啊。然而,左先觉虽然自己是一介书生,却本能地觉得重文轻武不大对劲,东南西北都有邻国,东边的小成国很不安分,万一……
当然,这样的担忧左先觉不会轻易说出来,这关系到陛下的立国之策。
司徒慎之看出了左先觉目光里的疑问,像是自我安慰地说:“眼下大兴朝气数正旺,陛下年富力强,北境王爷那边已无变数,西边跟大光国已经有双边和约,南边小旺国难成气候,东边嘛……一时也不至于出什么事。”
“那太好了,陛下圣明,天下太平,臣民有幸。”左先觉顺着岳父的话应和,然后言归正传:“那大同学社匾额的事情,就都要仰仗岳父了。”
左先觉并非志大才疏之辈,他懂得先把自己能掌控的事情办好。
果然不出司徒慎之所料,柯振龙对私办学社一事非常支持。其实自登基以来,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培植一种世风和舆论的力量,让士大夫阶层心无旁骛地向往为他的朝堂出力。在他看来,文官比武将安全多了,地位抬得再高,也不会威胁到他的皇权。眼下,四方边界相对安定,各级武将的权力得到削弱和限制,是该着手大力兴办文教之事了。
允准袁朗出任社长,不是什么难事。柯振龙明白,袁朗以前婉拒了大兴朝的官位,一为自保,二是清高。现在袁朗都想出来做事了,虽然不是直接当大兴朝的官,却是为大兴朝的官吏培养服务,呵呵,就让他清高去吧,世人肯定看的是结果,朕就给他一个效力的机会,不费力就落个仁君的好名声。
对于私办学社,柯振龙不只是支持,甚至有些急不可待。他再次感到欣慰,国丈太师筹谋到他的心坎里了。从学童抓起,到成年书生,甚至中老年士子学家,他要让各种学堂学社都以向他的朝堂输送官吏为荣,这样他才能稳握皇权,江山万代。那就先从力挺这个大同学社开始吧,毕竟主办人是皇后的亲戚嘛,这也是皇权优势的体现啊。
于是柯振龙把京城边上一座废弃的寺院拨给大同学社,寺院的房舍休整一下还可以使用,而且那后面是一片清静的山林,如需扩建,不愁土地。
有了皇帝陛下的支持,所有的事情都乘着东风顺利展开。左先觉和袁朗都忙得连轴转,都情绪高涨。两人在此事宜中,几乎天天见面,本身已是连襟,现在为了大同学社的开办而志同道合,很快就投契得胜过亲兄弟了。
袁朗尽力避免跟朝廷官员接触,怕落下结党的把柄,所以他注重教学和研究事宜,只与布衣的先生和夫子们打交道;左先觉没什么顾忌,袁朗不做的事情他都担着,这样他就要跟很多官员打交道。
虽然从前寂寂无闻,但左先觉是太师的女婿,陛下的连襟,一旦在官场上露面做事,即便不是官,想不出名都难。众人观察左先觉,只要短短的时间就会得出结论: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到大同学社挂匾的这一天,司徒慎之为避嫌没有去,但是柯振龙派了礼部尚书陈世杰去主持仪式,这个规格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朝廷的最高教育和学术机构,国子监和太学,是隶属于礼部的,而国子监是干啥的呢?它除了规管士子们的德行操守,还管着朝廷的科举考试呢。礼部尚书,那可是比国子监的总管,国子监祭酒,还高两级的官儿,他来主持这个挂匾仪式,传出的信号多么强烈啊!
所以,挂匾这件事,不但牵动了很多书生士子的心,也牵动了很多官员的心,因为他们有子弟入学啊。
这一天,学社的大门前人头涌涌。当陈世杰坐着大轿,由随从开道,在鼓乐声中带着陛下御笔亲书的匾额到达时,袁朗和左先觉等人已经等候于此。
陈世杰下轿之后,打量众人的第一眼,就从站在袁朗身边的那个人的气度认定了:他,就是左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