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七章

几日后似乎是为了验证我这次出门确实没有看黄历选对日子,我没能等来小白或者阿黑中的任何一人,反而等来了一个噩耗。

不归村村长的独子被人发现吊死在村头的那颗槐树下,据说在发现他的尸体之前已经失踪了三日,我掐指算了算三日前正是我在那棵槐树下被王辽调戏的日子,据说这三日村长几乎发动了全村的人出门去找他儿子,结果今晨却发现村长的儿子悄无声息地吊死在了村头的槐树上,我心想着不妙立马出门去寻九月,结果刚走到半路就遇见了神色慌张的九月,正要同她说起此事便被她推回了家中,一路上除了时不时地向后张望以外竟是一句话都不曾说起。

我料想九月一定是已经知道这件事,就连我这个呆在家中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她一个在外头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她这般慌张一定是同我一样料想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我想不明白如今回来又有什么用处?难道在呆在家里等着愤怒的村民前来宰了我们?

我看着九月将我放在了院中,径自走到墙边蹲下身来在草丛中摸索了片刻后忽然好像拽住了什么东西猛地向上一拉,一个地窖显现在了我面前,我诧异万分没想到这院中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隐蔽的藏所,也终于明白了九月回来的目地,与其漫无目的地带着我这个残疾人在村中乱跑,倒不如藏在一个别人都猜不到的地方。

九月拍了拍手中的土走到我跟前二话不说便将我背了起来放进了那个地窖中,一边放一边同我说话:“知浅想来那王辽暴毙的事情你也已经听说了,村长听当时在村边玩耍的孩子们说最后见到我同王辽争吵,想来那村长马上就要过来了,所幸没有牵扯到你……”

说到这里九月有些欣慰的长出一口气,抬眼看向我的眼眸中竟然有一种类似于诀别的神色,我觉得有些不妙慌忙拽住九月的衣袖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九月你要做什么?”

而九月且像是没有听到我的问话,反手握住我的手道:“你躲在这里记得别出声,这地窖中食物水还有空气足够你呆上三天,三天之后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便自己想办法离开,我若是还能回来便带着你走。”

我听出了九月话中的意思有些着急地劝说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这地窖中还能藏人你同我一起进来,等躲过去了我带你去找你的离歌。”

九月的眼神微微晃荡了几下似乎是有些迟疑,随即又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只怕是等不着他了,村长不捉到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再说这村中的村民们本就试我为眼中钉,即便我同他们说此事与我无关他们也是不会信的,正好可以利用这点把他们引开,你若是同我一道被抓只怕下场会跟我一样。”

说到这里九月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将手从我手中抽出,任凭我怎么拉也拉不住,一时之间慌张得连施个定身术将九月定住都想不到,只能看着她将手抽出后轻轻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便从窖口摔到了底部,还没来得及呼痛便感到光线一暗九月已经将地窖的门板关上,我终于还是陷在了周围的一片漆黑之中。

依稀之间听到地窖外九月略带哀戚的声音响起,悠悠荡荡好似地府中游魂的吟唱:“知浅,谢谢你说愿意做我的朋友,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

再然后我便再也没能听到九月的声音。我因双脚无法动弹只能爬在地上,额角隐隐作痛应该是之前被九月推下来的时候撞到了什么地方,伸手一摸竟然还摸到了一些粘稠的液体,我心里暗暗叫苦,一个半仙做到我这份上也算是能耐的,到最后竟然还需要一个凡人来救我。

想到此前对九月的种种猜疑,以及为了想要收集九月的那份执念而刻意地接近,想到这些我便感到一阵内疚自责,如果还能再见她一面我一定要同她说一声对不起,然后再诚心诚意地去做她的朋友,帮她去找她的离歌。

想着想着我感觉脑袋变得越来越沉重也不知是因为之前摔下来是脑袋被撞到引起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熟悉的困乏感又一次袭了上来,我想着这时九月尚且生死不明,那帮村民也不知道在哪里断不可在这危机时刻睡了过去,我心里一直念叨着“不能睡,不能睡”,结果越念叨越困,终于还是支持不住睡了过去,陷入心底的那片黑暗前,我依稀之间似乎听到有一声钟声敲响,好像是荒山野寺中传来的一般再然后我听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幽幽地说道——

“最后一次了。”

我又一次进入到了那个似梦非梦的世界中,我站在屋外苍白着脸同眼前这些面目可憎的村民们对峙,本应该是如同上次一般茫然无措的我这次却不知为何,在看到面前村民的那一刻胸腔中迸发出了一整怨恨,恨意像是已经在我心头扎根了数百年之久,如今隐藏着的愤恨全都跑了出来,我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圆瞪着一双杏眼,沙哑着嗓音质问道:“从我出身那刻起我就没从你们这群人身上感受到一次温暖,唾弃我,辱骂我,仇视我,逼死我的父母,逼走我的爱人,如今你们又想要如何?”

我话音刚落便听到村民们一整鄙夷的唾弃声,甚至还有幼童的怒骂声,前方站着的那个老人手指着我颤颤巍巍地道:“妖女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狡辩什么,村头那么多人看到你同我儿争吵,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我冲着那个老者轻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时看到的人那么多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是做了什么才惹得我动怒?”

老者面上一阵通红像是被人踩到了同脚看着我的眼中更是怨毒愤怒,用力地敲了几下手中的拐杖气愤地道:“你这妖女定时蛊惑了我儿然后趁机杀了他泄愤,此前洛家的儿子被你蛊惑所幸最终迷途知返,你为了报复村里便杀害了我的儿子,你这妖女简直是天理不容!”

说完身旁那些将我围住了的村民便应声冲我推搡了起来,那架势似乎是要将我就在这里剥皮拆骨才能够泄愤,可他们又究竟是在泄什么愤呢?

我心里情不自禁地便开始冷笑,只因我出声时降下的那道天火烧光了村民赖以生存的药材,便要遭到全村人的唾弃,先是与至亲阴阳相隔,现在又要与挚爱生死相离,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做啊!

我在心里高声呐喊,可面上却只是不停的大笑着,任由村民们将我捆绑住推搡着向村中央走去。

村中早已架设起了一座行刑台,正中央耸立着一个粗壮的木桩,木桩周围堆满了柴火,原来他们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将我生生烧死在这里,不管我承不承认,不管我愿不愿意,越想便月觉得心凉,心中的怨恨积压在心中无处抒发,以至于最后在心中结下了一层厚厚的冰,冻住了我的整颗心,我看到有人开始往柴火上面泼油,显然是不愿意再浪费些什么时间让我这个妖女苟延残喘。

我心下一阵悲凉,眼中脑中全部都是阿洛的身影,此时我早已忘了我不过是在一个梦境中,此时我早已忘了我真实的身份,就像是真正地融入到梦中这个人物的灵魂中一样,心里想着的只是若能再见上他一面就好了。

就在火把即将点燃我身下的柴火堆时,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响起,那个声音我很熟悉,熟悉到明明上一刻我还在想着他下一刻便就听见了,那个声音很单薄,单薄到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可以去支持他的声音,因为他说——

“全部都给我住手!我是你们新上任的县官!此案需要重新审理快点住手!”

我被那些村民欺侮的时候我没有落泪,我在被村长冤枉的时候我没有落泪,就连我在被绑上行刑台的时候我都没有落泪,可是在这一刻,在我看到那个身影正努力地向着我冲过来靠近的时候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泪,嘶哑着嗓音喊道:“阿洛!阿洛!”

我的阿洛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我有些欣慰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却看到村民们一把将阿洛拦住,那些攒动的人头又一次挡住了我跟阿洛,可我这一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注视着我的阿洛,我看到阿洛他拼命地想要推开人群结果却还是被人从身后抓住了双臂以至于无法动弹,只能撕心裂肺地吼道:“全部都给我住手!难道你们要忤逆本官草菅人命吗?!”

村长拄着拐杖面无表情地冲着手拿火把的人一挥手,示意他点火,那个人也无视了阿洛的怒吼兀自将点燃的火把扔在了浇了油的柴火堆上,火瞬间便被点燃。

呛鼻而又滚烫的浓烟吸入肺中惹得我一阵猛咳,火蛇舔舐着我的皮肤,灼热的痛感让我忍不住便想要痛呼出声,我隔着火光看见村长一下子便跪在了阿洛跟前,苍老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愈发让我觉得心凉:“大人若是想要怪罪,老夫愿意一力承担,但是此妖女不除难平民愤,请大人勿要再做阻拦!”

而阿洛却只是一脸的悲愤,手指指着跪在地上的村长哽咽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响才回过头来满脸绝望地透过火光来望向我,火烧的疼痛到最后也成了麻木,心中的怨愤在此时达到了极致,我用被火烤得沙哑的嗓子冷笑了三声道:“我自出生起便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你们却逼我至此!但愿我死后可以化作厉鬼,食尔等骨肉,噬尔等肌理,以泄我怨!”

凄厉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个天空,我终于安静地闭上了眼开始等待死亡的来临,可就在这时却忽然听到了之前的那一声钟响,几乎让我整个人都为之一震,再然后我又一次听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说——

“知浅,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