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
天定的劫难。但凡是违背天道, 亦或者是修仙之人都需经历的一场劫难,度过了便可寿与天齐,未渡过的便只能魂归天外, 而当年打散了子璃魂魄的也正是这天劫。
这样一个遥远乃至于恐怖的词汇如今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顿时觉得心中升腾起一股绝望的情绪, 这种情绪就好像瘟疫一般快速地传播到我全身的每个血脉之中, 以至于我连手脚都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
屋外的天空是一片浓重的铅灰色, 青白色的闪电在云层间穿梭宛如游龙咆哮天际,阵阵雷声夹带着震散魂魄般的气势而来,一时之间风云交错。
床上躺着的妇人羊水已经破了, 原先盛气凌人的样子全然不见了,大喘着气抱着肚子蜷缩在床上□□, 脑门上全是豆大的汗水, 身上的衣裙全被下\身涌出的血水浸染, 我站在床边看着那刺痛眼球的鲜红色,慌乱的只剩下大口呼吸得能力, 脑袋中全是一片空白。
倒是小白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到了关键时刻反而是异常的冷静,一张桃花脸上全无笑容有的只是一脸的严肃认真,他快步走到床边将蜷缩在床上□□的妇人安置好,屈起那妇人的双脚而后张开冲着我招手。
“知浅你来照料她。”
“小白,我……”
太过慌乱的情绪让我几乎失去了行动判断的能力,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脑中闪过夺门而出的念头, 屋外的轰鸣声响彻耳畔, 不知为何我的脑中意外地闪过类似的声音与景象。
青白交加的闪电与雷鸣, 呼啸着的风, 黑暗的天空,还是狰狞着的目光与笑容, 那样嚣张肆意地出现在脑中,连同一个血淋淋的人影挥散不去,让我几欲抓狂。
肩膀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加持着的力量,恍惚中耳畔有一个声音传入,带着清冷与宽慰的力量说出:“不过是天劫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我口中喃喃自语,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待到人神识恢复过来,正对上小白长吁出一口气的表情:“知浅你吓死我了,真没想到你的心魔会在这个时候出来。”
“心魔?”我反应仍然有些迟钝,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透过小白望向窗外,意外地发现原先覆压在天空之下的乌云全然不见了,连轰鸣的雷声也隐去了不少,屋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四道透明的光柱,柱上分别盘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而上方原本被乌云侵占的天空也变成了一道火红色的天幕,仿佛燃着一团火在烧灼着那所谓的天劫。
“这是什么?”我茫然地指点着屋外的物什,原本慌乱的心却意外地安定了下来。
“呼,真是太险了。”小白状似轻松地长吁出一口气,严肃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了一丝笑容,“幸好我早有准备,这四象结界或许能够坚持到子璃出世。”
“那如果坚持不到呢?”
小白讳莫如深地冲我笑了笑而后又耸了耸肩膀,状似轻松的模样里却掺杂着一丝的无奈:“那大概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吧。”
我闭上了嘴没有再去多问什么,眼睛望了望那紧闭着双目的四象,心中腾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天劫当真能够如此顺利的渡过?
我不忍再想,生怕那如饕餮般可以蚕食人心智的心魔又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趁着如今结界尚且稳固,我们在那妇人周围支起了一个简陋的帷幔,小白在帐外给我递帕子和热水,而我则留在帐内帮着那妇人接生。
我没见过女人生产时的样子,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她一般的痛,仿佛浑身的骨头都碎裂开了一般,一面用力一面涨红了眼□□,双手紧紧抓着床单豆大的汗水滴落,床单上满满都是条条血色的抓痕,苍白的嘴唇几乎憋得青紫,下\身的血水越流越多,可却始终见不到孩子半点影子,我手上沾满了血迹,只能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那妇人的力气渐渐小了下去,喊叫声变成了微弱的抽咽,那样不成调的哭声连我听着都觉得难受,脑中忽然记起阿黑在地府的时候同我说过的话,子璃万年来始终无法顺利出声的原因,除了那该死的天劫之外还有一点。
子璃魂魄承了罗浮鬼帝万年修为,每每遇上出世总会因为魂魄的灵力太过强大而胎死腹中,如今看这妇人这般模样只怕也是难产的症状了。
我心下一慌连忙抓起那妇人的手给她灌输仙气,就在我手握上她手的那一瞬间,我仿佛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的手同她的手牢牢地吸在一起,输入的仙气就好像投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之中,怎么都不见底,那妇人的状况未见好转而我已经面色发白手脚冰冷。
屋外的轰鸣声不知何时开始又渐渐大了起来,我转头向窗外看去,忽然便看到一道闪电夹带着惊雷突破了那片火红色的帷幕劈在了院中,院内顿时成了一团火海。
“小白!”我惊慌失措地腾得一下子站起了身随即又因为腿软而跌到在床上,床上躺着的妇人不知何时竟然又睁开了眼,嘶哑的喉咙中突兀地爆发出一声怒吼,仿佛濒死的野兽,一双眼睛涣散失神却又仿佛包含了无限的怨恨。
我看得心惊,感觉到被握着的左手一阵剧痛仿佛骨头要被捏碎,想要抽离出去却被那股吸力吸住无法脱身,只能感觉到愈发明显的吸力将我周身的仙气一寸寸地剥离开去,纳入那妇人的腹中。
拉着的帷幔“刷”地一声被拉了开来,我颤抖着唇去看皱着眉的小白,小白的脸被外头映入的火光照得通红,面上的表情略有不善,忽然就听到小白冷笑一声道:“没想到结界的第一层被破开的这么快,知浅你还能坚持地住么?”
我颤巍巍地点了点脑袋,然后便看着小白随手捏了个决,口中喃喃地念了几句,接着便看到窗外火光一闪,原先还嚣张肆意的火焰瞬间便被周围的四根柱子吞了个干净,透明的柱子化作了火红色,被闪电破开的天幕也在瞬间融合恢复原样,原先闭着眼睛的四象此时也变作了睁眼的模样,炯炯的目光仿佛活的。
我长吁出一口气,普通乱跳的心脏也终于平静了下来,床上躺着的妇人也终于恢复了一些元气,睁着一双眼睛喘着粗气,目光死死地盯着小白看。
小白的脸上丝毫不见一丝轻松的模样,相反却变得越发的严肃了起来,我正要发话却忽然听到那铺上躺着的妇人沙哑着嗓子开口对小白说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闻言小白神色微动扭转头来看她,那妇人的脸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水,嘴唇干裂且带着血迹,身上更是狼狈不堪,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努力挣扎着去拉小白的衣袖,一席白衣上被印上了一个带着血的手印。
“我就快要,不行了,这个,孩子,是我全部的,希望,我,知道你,是好人,求求你救救她吧,求,你了……”
那妇人的语气中带着哭腔,用着最后的力气抓着小白的衣袖乞求他,小白沉默半晌终于冷淡地开口问道:“你想要我怎么救她?”
“请你,剖开我的肚子,将,我的孩子,取出来。”
耳畔有轰鸣声响起,震得我耳朵嗡嗡地叫唤,我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妇人,那妇人沙哑着嗓音又一次用坚决地语气重复了一遍,我感觉到小白的眼中有微光晃动,连忙开口阻止道:“小白,我们还可以有别的办法的!”
小白望了我一眼神色变得极其的陌生,那样子的神态让我不免有些心寒,拽着那妇人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屋外的雷鸣声叫嚣似地响起,我听到小白对我说道:“知浅,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本能地想要摇头否认,可眼前却忽然一花,耳畔是小白冷淡而又决绝的话语:“我如你所愿。”
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我的脸上还有身上,那妇人的面上带着解脱似的笑意,轰鸣声盖过了那妇人最后的低语,但我却知道她说的是——
谢谢你。
我呆愣着空着双手看着小白将那妇人腹中的婴孩取出,而后又用衣服将她裹好抱在怀中目光温和宠溺,婴儿微弱的哭声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我看着小白怀抱着婴儿在屋中踱着步子,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即便那妇人的遗体已被小白用床单盖住但仍然无法掩盖那股刺鼻的血腥味。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机械化地重复着这句话,我的所有意识都停留在了小白伸手剖开那妇人腹部的一刹那,滚烫的眼泪顺着眼眶落了下来,忽然周围就安静了下来,原本怀抱着子璃的小白蹲在我的眼前,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愧怍与忍耐,他同我说道:“知浅,我没有别的选择,我自有我的罪孽,我的罪与罚我自会担待,但是你要知道为了子璃,即便是双手血腥我也在所不惜。”
短暂的沉默后,我忽然感到我怀中出现了一个柔软,一低头才看到裹着小白外衣的子璃出现在了我的怀中,不哭也不闹,很是安静。我抬头去看小白却见他已经站起身向着门外走了过去,我出声喊住了他问他要去哪里,心头的不详愈发明显却看他笑着指了指天幕而后舔了舔嘴唇对我说道:“知浅,我有些话一直想同你说,如今不说却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同你说了。”
“你要做什么?”
小白耸了耸肩膀无视我的问话,倚着门框轻笑着道:“还记得不归村吗?其实那次是我故意要带你去的,因为我想你或许能帮我找到那样东西,那样能够帮我找到子璃的东西,至于那是什么东西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去问阿黑,他若是肯告诉你便是最好,可他若是不肯告诉你也别怪他,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还有我以前总是欺负你,故意捉弄你,让你很难过吧?真是对不起。”
我忍着泪摇了摇头,想要开口却被小白打断了,只听到他继续说道:“其实你也许不知道吧,在你没出现之前我的日子实在是过得不怎么样,你来了,虽然你很笨很傻但给我的感觉却是很熟悉……就好像以前那个子璃一样,这种感觉让我很欢喜,我那样欺负你,还害你在不归村险些丢了性命,上次三生林也是这样,阿黑说的不错,我确实就像你的灾星一样……”
小白忽然笑了笑,站直了身体向着门外走了两步而后又回头对我说道:“如今我要去还我的债赎我的罪了,子璃就交给你了。”
我心头一惊抱着子璃追了出去,结果却被小白在门口设下的结界拦住,只能看着小白一步步地向着正中央走去,周围的轰鸣声愈发响亮,我拼命拍打着结界试图想要将小白喊回来却终是无果,只能看着周围那四根柱子上的裂缝越来越大,碎裂的声音愈发清晰,火红色的天幕上布满了细碎的裂痕,我瞪大了眼睛,最终还是看到那天幕毁在细缝之下,小白那风骚的背景被数道天雷吞没,连一丝一毫的影子都看不到。
满眼都是闪耀着的青白色的电花火,透过我的瞳孔印到心中。